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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与泰戈尔
 
 
修改时间:[2018/04/25 23:07]    阅读次数:[434]    发表者:[起缘]
 

   黎明咬破夜的唇,将那抹殷红弥留天际。我站在宏村静湖旁,耳边是唢呐的声声悲鸣与候鸟的阵阵哀啼,远处树影在风中婆娑摇曳发出呜咽的声响,身后氤氲的雾气将整个村庄笼罩,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来气。

  轻阖眼睑,仿佛下一秒外婆就会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我身旁,用温热的手包住我的,叮嘱我小心着凉,吴侬软语中满是担忧与爱护。可是现在,我的手里只有一本1980年版的《飞鸟集》。

   那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仅241页,却承载了我记忆的全部。然而那些记忆啊,永远停留在了2008年的秋天。

  我忽然很想再环抱住外婆瘦弱的身躯,哪怕是再望一眼她的模样也好。这样我以后每当想起她来时,闭上眼,仿佛触手可及。而她的一生,果真如泰戈尔的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一般,豁达壮美而义无反顾。

   牙牙学语时,外婆指着“飞鸟集”三个字,一字一字地教我它的发音与写法——红砖壁炉前,她一边烧着饭一边重复着泰戈尔的名字,袅袅炊烟笼罩着她身躯的样子,至今我都记忆尤深。再大一点,喜鹊栖息在院落里的那棵芭蕉树上婉转地唱着歌,外婆坐在竹藤摇椅上,晨曦的日光揉碎在树叶的罅隙里,她的声音压着摇椅吱呀吱呀的响声传来:“宋宋,你刚才读到哪一句了?”我重复道:“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她直起身来,嗓音如春风般柔和:“你再试试把‘要我’改成‘我要’又是什么效果?”我端着那本《飞鸟集》,字正腔圆地朗读:“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字数不变,只是调整了两个字的顺序,我却感到胸中忽然多了一股浩然之气,如黄河入海,波荡奔腾。外婆笑着问我:“是不是多了一份大胸襟和大气度?做人也是一样,因为有气量,所以无难事。”重重点头的瞬间,那句话也像庭院里的桂花香一样,飘进我心底。

   十年文革,她独自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妈妈,隐忍生活。那是怎样的一个年代,批斗会之上,昔日好友被剃成阴阳头屈膝弯腰地跪在那里接受批斗,身旁的人纷纷振臂高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她的拳头一点点用力攥起——直到触碰到口袋里远在东北驻军的外公给她写的信:“秀婉,你要好好的。就像你说的‘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等我回来。”她留着她和她最后的倔强与坚强,在深冬的夜晚她将《飞鸟集》燃烧成烬的那一刻,泪如决堤。我不知道她是怎样静念着泰戈尔的小诗,等到了归来的外公。她的眼里,是否早已沾染了悲戚的尘埃?

   我只知道,每当她拿起那本外公带回来的1980年版的《飞鸟集》时,她总是有些失神地望着封面,颤巍巍的手来回轻抚,仿佛在哀叹那个已逝的年代。

   那是属于她和泰戈尔之间的,可忆不可追的世纪。

   2017年夏末,我再次回到了宏村。粉墙黛瓦的祠堂里飘零了几经离愁叶,天空中的飞鸟也早已逼仄不知去向,唯有外婆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相框里。她微微地笑着,眼睛里装满了整个星空,澄澈深邃而纤尘不染。

  我静静地走近她,她的眉眼在我的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我甚至能透过相片看到少女时的外婆,长长的黑色发辫,插着茉莉花,面如圆月,柔和芬芳。她是那样安静从容,仿佛世间万物的旦夕祸福皆有安排。

  外婆,前几天我遇到了您以前的学生,她正好带着2017年版的《新月集》准备来看您。她告诉我说,没有当年的您就没有现在的她。您资助的那几个学生啊,他们现在都很好,就像当初您教导的那样,以己之力而帮助到了更多的人。

   外婆,外公说您最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梦里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埋怨您是不是把他忘了。您不用担心,他的身体很健朗,只是很想您。

   外婆,我们都很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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