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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故事:她的聪慧抵不过智能癌细胞的狡猾
 
 
修改时间:[2018/04/14 13:07]    阅读次数:[374]    发表者:[起缘]
 

  "女儿,如果来生还会相见,请带我一起走。"

   - 一个母亲的话

  病区最东边的4号、5号是个双人房,这个双人房的门永远紧闭着,门上贴着醒目的大字:任何来访者进入病房前请先戴上口罩和洗手。美国人高度重视病人的隐私,住院病房大多是单一的,也许这双人房就是特意为她这样特殊的病人而留着的。谁都知道现在里面住的是她,一个neutropenic fever(嗜中性白细胞低下发烧)白细胞计数徘徊在0。3~0。7×10^9/l之间,人体免疫防御系统已经完全被摧毁的病人。

  有多少人见过她曾经的美貌和文静;

  有多少了知道她如此的nice和聪慧;

  有多少人羡慕她英俊的先生和孩子;

  她是舞动着神圣翅膀飞入人间的天使;

  她是上帝派来为人类解除痛苦的大夫;

  但是,现在没有人会轻易去推开这扇门,人们一直眷恋着心目中对她圣洁完美的形象,一如她在我院内科医师排行榜上的那张照片,一位长发披肩、目光柔和、神态雅致、甜静微笑地一直注视着我们。只有极少数的人,见过她现在的模样。我是病房的charge,自然是极少数人之一,每次推门前必须要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俱气若游丝的骷髅足以把人吓得缓不过神来。

  我的年轻的家庭科医生,安吉莉娜大夫,温文尔雅,秀外慧中。她,现在就是我科这个特别的病人。

  性格温和的dr。angelina虽是我的保健医生,可我从来没去过她的诊所。每年的体检我只是在病房看见她,拉着她写下一大堆的检查项目而己。每次她来查房,我们谈论最多的是她牧师先生收藏的古董车和她那三个可爱的孩子。她这么nice,我们很多同事都乐意选她做家庭医生,"不收了,不收了,已经忙不过来了。"她刚说完这句话,又会悄悄地转头告诉你,"就加你一个吧,最后一个了,可不许再带家属喔。"这种菩萨心肠,常常使她身边的人感激不尽,无形中也给她增加了很多压力吧。

  2017年的圣诞节前夕,dr。angelina在给病人做出院小结时,突然腹痛难忍,倒在病床边。我们立即把她送到ct室,紧急腹盆腔ct扫描,回来的结果却是惊天动地的,胰腺癌lv期伴肝肾转移并浸润胸腹膜有大量积水。

  "这是我最后一个圣诞节",听到这样的噩耗,dr。angelina只说了一句话,医生的天职已裁定了她生命之轻。这天,我们所有同仁面对dr。a这样的诊断,在station抱成一团,痛哭流涕。

  当晚,dr。angelina打完了止痛针就决定回家,那时她血压偏低,可谁也揽不住她。离圣诞节只有二天了,她要回去给孩子们包圣诞礼物。最小的男孩吉米才三岁半,他正开始学游泳,几天前已经许下了圣诞节要个swim ring,并相信圣诞老公公会从他家壁炉的烟囱里悄悄地爬进来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十二岁的大女儿,琳,节后会参加钢琴九级考,下次的演奏是克莱门蒂《名手之道》,她要穿上漂亮的蕾丝裙,圣诞树下,会有她欣喜的发现。8岁的爱丽丝喜欢画画,她的房间堆满了各种颜料,她眼睛里的世界都是五彩缤纷的图画,圣诞树下的礼盒内有她喜欢的调色板。dr。angelina给自己买了一份谁都不知道的礼物,悄悄地藏了起来,直到她去天堂的那天,母亲帮她轻轻地打开了。

  圣诞节后的第三天,dr。angelina出现严重恶心呕吐,扛不住了,她来住院了。从此她再也没有回过自己宽敞的家,再也没有见过三个美丽的孩子。

  dr。a一住进医院就强烈要求最积极的治疗,"为了我的孩子。"她轻轻地念道,面色凝重。也许她太年轻了,也许同行对她太熟悉了,也许癌症已是晚期,我院的外科医生没人忍心对她动刀,商议后把她送到city of hope hospital,因着她是晚期胰腺癌,不适合做根治性手术,只做了姑息手术,采用胆囊-空肠吻合术,以解除梗阻性黄疸。手术后回来,她主诉症状好多了,人舒服些了,接着马上做大剂量的化疗。化疗的毒性实在太大了,第三次化疗后,她一边出现严重的恶心呕吐,一边把一缕缕掉落的长发攥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瓶内不舍得丢弃。接着化疗的毒性侵袭着心脏,她的心率一直亢进在室上速160次/分以上,指甲很快呈灰黑斑块状。肿瘤科医生认为病人已不适合再做化疗,必须停止。可是她不同意,她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她自己是医生,她比谁都明白,间歇化疗前面的治疗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是,她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疼痛,越来越消瘦,终于在第七次化疗后,她同意暂缓二周,期间进行了三次放疗。胸腹部ct复查:后腹膜充满了肿块,肿瘤细胞迅速成倍增长,肝、肾、肺多发性转移,大量胸腹水。

  dr。angelina出身于医生世家,父亲是一个内分泌科的医生四年半前患直肠癌先逝了,母亲是个营养师,弟弟脑外科医生。从小聪慧,一路优秀的她毕业于普林斯顿医学院,面对这样的复查结果,长叹一声,"我遇上了对手-智能癌细胞"。对化、放疗都打不死的癌细胞,本能地逃离宿主器官、躲避杀伤药物或侵袭新的器官以求生存,扩大。遇上这样高智商、聪明的癌细胞注定了抗癌路上穷途末路。

  癌细胞正在dr。a体内横行霸道着,疼痛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她变得越来越敏感、焦虑、压抑、挑剔,常常抱怨照顾她的床位护士不够尽职。她一打铃护士必须马上出现在床边,稍有延迟她就把水泼在护士身上或把call lights向护士砸过来。刚打完了morphine又要dilaudid,不到几分钟又吵闹着要ativan,若给药的时间不到,她抓起电话自己给值班医生打电话,"我要的药,谁敢说,不!"。是啊,面对一个逐渐被癌症吞噬的生命,没有一个医生会拒绝另一个临终医生病人的请求。也许她压抑了太久;也许疼痛使她失去了理智;也许再不释放她就没有机会了;她肆无忌惮地表现着唯我独尊。当人绝望的时候,人性是会完全改变的,即使这样也没让她可以舒服些。现在病房所有的护士最怕照顾她了。

  虽然不再做放化疗激进治疗了,支持疗法对病入膏肓的病人也是一种折磨。当血红蛋白掉到每毫升血液中只有7。7克时,她要求输血,二袋血浆后,很快就使她原本呼吸不畅的机体更加重了肺水肿和呼吸困难,立即给利尿剂排水又引起电解质紊乱,血钾只有2。2meq/l,导致心室纤颤,整个病房一直在cardiac monitor alarm警铃大作下不得安宁,再静脉灌注β受体阻滞剂控制心律,和长时间缓慢滴注钾离子修正电解质

  终于dr。a浙渐失去了折腾的活力。她明白了,本以为知识可以改变一切,其实,再聪明也??悍不过命运。她决定放弃一切治疗,只要pain management。今年冬季,加州流感肆虐,医院人满为患,护士短缺。在这样特别的时候,我院还是决定给dr。a一个双人病房,由护士1:1来照顾她。

  白天,她病房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大都是和她一样受过良好高等医学教育的女眷们,晚上她们轮流陪夜,每一个走进她房间的人都像是演戏一样,进入角色,个个面带笑容,欢声笑语盈满病房。

  母亲一个清瘦高雅的退休营养师,每天会带一大堆自制营养液来给女儿喝,但是已经失去吞咽功能的病人,只能在嘴唇上湿润一下而已。病房的大冰箱内全贮存着a妈妈带来的流汁食品。

  控制疼痛,也许是现代医学对一个临终病人所能做到的最好关怀。dr。a原本消瘦的身体在pca dilaudid, epidural fentanyl drip and tylenol 每三小时的静脉滴注,及ativan 0。25mg 每二小时静脉推注下不断地进入机体与癌细胞拔河着,这个小小的身体接受了这么多的止痛、镇静药,疼痛程度依然在十分之六上。不过她开始安静,不再烦噪,严重恶液质的她非常虚弱,还是不断的恶心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还在不断拉着血便。

  终于她明白了,不要iv for hydration,也不要tpn高能量合剂,"这些癌细胞都想杀死我,我为什么还要去喂它们?"这是一个行家的话,在给临终病人iv tpn时,同时也feed cancer cells。

  每次接过班,我第一个会去看她,尽量装着轻松的样子,把这天要照顾她的护士介绍一遍。这时她尖瘦的脸上只有突起的颧骨冲着我,嘴巴裂开一条线,头轻轻地向前摆动一下,礼貌地表示知道了,只有不停抖动的下巴倾诉着她的不甘。除此,在也没有与她更多的交流了。

  骨瘦嶙峋的身子使大腹便便更加突出,原本清秀的小脸,拉长又变尖。她还想自己挣扎着起来用bedside commode上厕所,但是三个人扶着她已站不起来了。她的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慢,眼睛大多数是闭着的,心率一直在150~160次/分,现在开始静脉滴注ativan0。6mg/h。七十多岁的母亲知道与女儿告别的最后时候到了,从那天起母亲就没有离开过病房。

  三月末的夜晚,洛杉矶的病房内尽管暖气隆隆地轰着,穿着皮大衣的母亲坐在女儿的床边,心寒冷到极点。母亲已经60多小时没合眼了,"她是我女儿。"谁要是劝母亲躺下休息一会儿,她都会这样说。她怕一闭上眼睛,女儿就走了。白床单下这个身子已经削尖成一根筷子,却在中间顶起了一个圆圆的球,腹部充满着结结实实的肿瘤和腹水,完全灰白的头部,右侧颈部又隆起第二个球,那是癌细胞抢占的又一个制高地。双脚肿的像刚刚发好的面团,铮亮滑溜搁在枕头上,母亲的双手一刻不停地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抚摸着,??道着,"女儿,为什么躺在床上不是妈妈而是你,下辈子妈妈和你一起走。"我特意请示了house supervisor给a妈妈又开了一个隔壁的房间,让她休息一会。我答应,一有变化马上叫她,但是这位母亲从此不肯离开女儿半步,只反复??道"她是我女儿。"

  我跟a弟弟叮嘱道"要照顾好母亲,这样母亲会撑不下去的。"这个个子不高脑外科医生,一面详笑答应,一面滚滚泪珠滑下了面颊。

  每分钟呼吸只有五到六次,完全没有小便,还在所有的止痛镇静药泵上,一颗年轻的心一直亢奋地敲打着胸壁,她就这样生命的最后时刻,整整挣扎了五天四夜,我们医生都说,她创造了临终奇迹。

  凌晨二点零五分,她突然睁开眼睛,"help me。"然后就完全忘记了呼吸。

  这时离她42岁的生日还有19天。

  母亲颤抖的手打开了圣诞节礼盒,dr。a给自己买的礼物,一个长发头套,由母亲端端正正地给女儿戴上,泪水已打湿了飘逸的长发。

  我对于dr。angeline的病例有几个迷思:

  迷思(一)人们常常会问,"人为什么会生癌?"无人知晓。和她同期进我院的dr。b,说起话来龇牙咧嘴,"你看她啊(dr。angelina),太要完美了,说话轻声轻气,什么事都担在心里,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她是压抑的太深了"。而dr。b在我们面前讲起话来f。b从不忌口。

  有病人反映dr。b对病人不够耐心,dr。b说,"耐心?难道要把我学的医学知识,全部教给他吗?这样的病人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dr。b,她在女儿一岁半时就离婚了。

  女儿问她:"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

  "死了!"dr。b不加思索地答道。

  "今天我们晚餐吃什么?"女儿怯怯地问道。

  "你问我,我去问谁呢?"像dr。b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全释放了,还真不会生肿瘤是吧。

  迷思(二)dr。a先生是个好帅气英俊的牧师,每晚九点半以后会来病房,凌晨离开。极其有礼貌的他一直对我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太太表示感谢。但是他从不在床边为妻子祷告,即使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大多数美国人都会在病人游离之际请牧师在床边祈祷,愿即将消失的生命平安升天。但是他却没有一句祈祷词,也许他每天与上帝沟通,离得很近知道上帝的脾气,笃信在天堂太太会得到善待。

  迷思(三)dr。a从来不要出院回家,也从来没让孩子来医院探望。她一定愿意自己的形象在孩子面前永远是漂漂亮亮的吧。不要让孩子心里留有任何阴影。她把自己最好的末婚闺蜜叫到床边,托付她三个孩子的事,并一再告诉闺蜜,先生是一个多么细心体贴的人。看见先生和闺蜜一起看着孩子们的照片,dr。a蠕动着嘴巴,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dr。 angelina 我知道您放不下,我和您一样的放不下。

  因着,您如此聪慧年轻,我放不下;

  因着,您是我保健医生,我放不下;

  因着,您未成年的孩子,我放不下;

  因着,您母亲带我走吧,我放不下;

  上帝曾派您来拯救人的生命,却又把您早早召唤进了天堂去侍候上帝。

  写完此文,我的心非常非常的痛,一生中我送走过多少病人,唯有dr。angelina是走得这么的艰难,不甘心。从她发病到送走她刚好三个月,她入了胰腺癌晚期顶多3个月的魔法。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她生命最后时候的模样,太令人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