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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相思雨
 
 
修改时间:[2018/04/12 22:07]    阅读次数:[385]    发表者:[起缘]
 

  相对于继父,姐姐就更奇葩了。在继父和母亲面前,她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小丫头,烧菜做饭,洗衣洗碗,无所不能。母亲工作回到家的时候,姐姐会沏好了茶,端到母亲的面前,甜甜的说一声“老妈请喝茶”。继父晚上睡觉之前,姐姐会帮继父按摩伤腿,她的手法很好,总能帮助继父化解疼痛和疲乏。据说她是从隔壁街上的按摩师傅那学的,相当精进。继父总是以有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为荣。母亲也很喜欢她,总是拿她的乖巧和我的调皮作对比,以至于我经常挨骂,而她,只有源源不断的奖赏和赞扬。

  她或许是个好女儿,但她却不是一个好姐姐。和我在一起她什么都要争第一,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是她玩够了我才能玩。我还不能有任何怨言,只要我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悦,她就会毒打我。她虐待我有自己独到的方式,不会留下太大的伤痕,但是会让你痛彻骨髓。这可能和她会按摩手法有关。还有就是她在外面玩的不开心,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毒打我,这已经成为她排解压力的方式。有时候我一度觉得她有精神问题。我常常在她虐待我之后在床上发抖,一是还疼痛难忍,二是心有余悸。我不敢去告状,因为我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另外我也怕姐姐在继父心中美丽乖巧的形象坍塌,让继父母亲的骄傲成为别人的笑柄。所以我还是扮演者那个不听话的孩子,姐姐还是扮演那个完美的孩子。

  姐姐曾经和我说过:她从来没有过你这样一个废物的弟弟,从来没有。这句话我很清楚的记下了。

  我记得有一次,姐姐的闺蜜买了一双漂亮的靴子,她在朋友们面前炫耀,可风光了。姐姐看了羡慕得不得了。那双鞋子也是姐姐很喜欢的款式,只是那双靴子是黄色的,姐姐偏爱红色,于是她想买个红色的同款式的鞋子,这样显得既不重复,还有自己的品味。但是她没有钱。对于当时我们的家庭来讲,那双靴子无疑是昂贵的,是奢侈的。但是姐姐鬼迷心窍了,她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家里藏钱的地方。她几乎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买了双那样的靴子。但是她知道总是会东窗事发,她把靴子藏了起来,把买靴子剩下的钱塞到了我的枕头下面,并去向继父告发了我。那天晚上,我百口莫辩,我先是被继父吊着用鞭子打了几个小时,后来母亲回来了,往我脸上就是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被母亲打。我咬着牙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之后我被罚在门口跪了一整个晚上。姐姐还在旁边讥笑我,得意至极。

  夜晚很静,静得有些可怕,我跪在石板地上,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我越想越气,心底里愤怒腾空而起,灌注了我的整个身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根本无法入睡,甚至无法平静下来。我一有愤怒的想法,我就会看向天上的月亮,我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它为我驱走了我心中腾空而起的恶魔,点亮了我心里最明净的那盏灯。渐渐地我觉得月光很柔和,我浸没在月光里,很舒服,很自在。我甚至忘记了愤恨,忘记了伤痛。

  以后每每我觉得痛苦的时候,我都会望向月亮,她总能给我安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后来我昏倒了,母亲在偷偷来看我的时候发现了我倒在地上,把我抱回了屋里。我记得那时候我喊着“妈妈,妈妈………。”我感觉到了一股发烫的东西滴在了我的脸庞上,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什么了,是隐忍已久的爱。

  这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淹没过去了,家里又恢复了正常的食物链。这句话似乎有点残忍,有点无情,但是我愿意这样去形容家里这样一个关系,尤其是我和姐姐这一关系。我内心是痛苦的,无助的,绝望的,但是有谁知道,有谁知道!我不愿说这个社会的不公,这个家庭的不公,因为我从小也是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但是我可以发牢骚吧,我也只能发牢骚了吧?

  噩梦一天接着一天的重演,终于到了要结束的一天,在她17岁的时候,姐姐要离家去外面闯荡了。即使我从来不愿承认有这样一个“姐姐”,她也是真会照顾我啊!把我照顾唯唯诺诺,服服帖帖!她要到大城市去闯闯,我第一感觉是,我解脱了。我甚至有一个念头,希望外面有一个人能替我好好教训一下她,把她虐待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但是我的愿望显然是要落空了,她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治得了她?啊…!父母还怕她在外面吃苦,千叮咛万嘱咐,以我看大可不必。穿上黑色风衣,带上墨镜,她就是大姐大啊!我想像着这样的场景,在姐姐放行李的车旁傻笑,不知不觉姐姐真的走了。之后的几天,我有了一种空虚感,皮痒痒了也没人抽一下,真是不爽,

  那年我11岁。

  又过了五年,我十六岁了。我渐渐地高了起来,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身体也比以前结实了。姐姐这些年没有回来过,隔好长时间才会给家里来信,我没兴趣,也懒得看,所以具体什么内容也不知道。听妈妈说都是一些报平安的信。信上都是说自己很好,叫家里人不用担心,顺便问一下家里的情况。姐姐的每一封信继父和妈妈都回,并且一回就是十几页信纸。我怀疑哪有那么多话要说,但是确实有,我见过,十几页信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父母的心孩子是不会理解的,当了父母就知道了。

  就在那一年秋天,姐姐回来了,她变得更漂亮了,也多了一些书香气,这让我有些奇怪,我认识的她是从来不喜欢书什么的,更别说看了。在回来之前她给家里写了封信,说快要回来了,家里像过节了一样。在信寄来不久之后姐姐就回来了,她不像以前那样嘟嘟逼人了,平和了好多,进门的时候还摸了摸我的脸,我怀疑这是我姐吗?继父和母亲在姐姐身边嘘寒问暖,姐姐也耐心地回答,就是一些不冷不饿不累之类的。

  大家渐渐都定下来了,坐下来了之后,继父和母亲开始嘘寒问暖,问东问西。我觉得实在有点无聊,就想跑出去玩,被母亲叫住,拉到了姐姐的跟前,听姐姐讲这几年的经历。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漫不经意的听着,具体讲得是什么我都忘了,记着枉累脑子。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围在圆桌旁,吃团圆饭。继父母亲忙里忙外,很是高兴。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想要去帮忙,但都被父母亲劝阻住了。所以她什么也没做,和我一样坐在那里等着吃。不得不说,我身边又多了另外一个饭桶。姐姐眼光一直在继父身上,所以也没有和我聊天。她毕竟离开了太久了,久得对继父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现在她想找回来了吧。她噙着泪的眼神,时不时得望着继父的背影,在熠熠生辉的灯光下,闪着晶莹璀璨的光芒。这种眼神,我想也许是表达关心和想念的一种方式吧。这我很理解,也感同身受。我没有打扰她,但绝对不是因为害怕。

  饭好长时间才做好,饭菜很丰盛,因为准备了很多样。我在那饿着肚子等了半天,妈妈每上一样菜都看着我叮嘱说:别偷吃。我觉得不用这样吧,姐姐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么有仪式感。当然对我来说她就是什么“外人”。那时我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一起动筷子吃团圆饭象征着团团圆圆,有好兆头。等了好久终于开吃了,我就像农民起义军起义了多年,终于加官进爵了一样开心。继父和母亲不断地给姐姐夹菜,姐姐也同样的给继父母亲夹菜。我被冷在一旁,咦……,这气氛,冻死了。继父很开心,把珍藏了好多年的酒拿了出来,我记得继父好久没喝酒了,久到我都不记得他喝过。很快我就吃饱了,一是没有别的事耽搁(比如替人夹菜),二是我确实饿了,吃得很急。我觉得这样的场合没我什么事,我也插不上话,我就一个人到院子里的石阶上坐着看月亮,当然此时我不痛苦。

  院子里很静,可以听到屋里的说话声。我本来是不想听的,但还是隐约听到姐姐给继父买了礼物,还有母亲的。我是一点也不奢望会有自己的一份,因为我没有那么不识抬举,她能不觉得我是这个家的累赘就不错了。很快谈话的声音就从我的耳畔消失了,因为我有了新的乐趣,就是天上的繁星。我往往是这样的,痛苦的时候月光可以包容我的无助,无聊的时候我会试着寻找一些其他的乐趣。就像一个人有好多的老婆,总有一个原配的,家常事烦心事只愿和她说,其他的小妾则只有寻开心的时候才会想得到。

  不一会儿,我进入了一种遐想,当然不是想到要去探索宇宙的奥秘,也不是想去飞上天把星星摘下来,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一直明白自己很渺小,但是我很执着,也很无畏,所以我坚信自己是有用的。就在我发愣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一转身,是姐姐,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只手是有温度的,是温柔的。而以往,在我的记忆里,姐姐的手是冰凉的,无情的。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姐姐手扶着石阶,坐在我旁边。很长时间了,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姐姐,她很漂亮,貌似也有些操劳,因为眼睛底下底有些不太明显的灰色眼袋。

  “硕荣,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你看看喜欢吗?”姐姐用温柔的语调说。

  我没有回答,只是接过礼物,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一本精装版的唐宋词三百首。我有些喜出望外,但是表情还是平静如水。

  “你小时候就是爱背诗词,隔壁的林爷爷教你的诗,你无聊的时候总是大声的背来背去。有时候还抄在小本上。后来我走了,听妈妈说,你一直向她要一本宋词精选,她一直觉得读那些没什么用,就没有买给你。这个送给你,希望你喜欢”姐姐满心欢喜的希望我能接受这份礼物。

  “谢谢姐姐”我终于在姐姐面前开口讲话了,而不是痛苦的嚎叫。我感觉姐姐在改变,我感觉我们俩之间的氛围里充斥着一种平等和友爱,这是以往所没有的。

  “以前都是姐姐不对,姐姐太任性,对你太残忍了。姐姐知道你不会那么快原谅姐姐,姐姐也不奢望你的原谅。在外面的这几年,我时常愧疚自责,一直想补偿你。以前的事对你来说是梦靥,对我又何尝不是呢。我有时候会从噩梦中醒来,我回到了以前的我,我吓坏了,甚至都不敢相信曾经有那样一个自己。我们都长大了,不好的事情,我们都把它忘了吧,我也不再以我为中心了,我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为了它,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你也长大了,成了个健硕的小伙子,你有了自己喜欢的兴趣,这样很好。姐姐祝福你,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姐姐语重心长的说,像是在期盼我的原谅。

  “那你还走吗?”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过几天吧,过几天就走了,我不能在家呆太久,外面还有事”姐姐有些不安,好像在害怕什么。

  “你不是喜欢诗词吗?喜欢谁的?哪一首?”姐姐好奇的问,很是耐心。我可以感觉到姐姐的真诚和期盼。

  “苏轼的,《蝶恋花—春景》,‘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我很喜欢”我慢慢打开了心扉。

  “这里面有,还有苏轼其他的一些词,他是个多产的词人,名气很大,词很受欢迎。他的诗也很好。比如那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芦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惠崇春江晚景》,就很活泼,也很生动。”姐姐拿起那本书,又放下继续说。姐姐很想和我聊,我可以感觉到。我感觉很舒服,忘记了以前的芥蒂,敞开了心扉。

  很快我就和姐姐聊开了,起初只是诗词。后来渐渐聊到了生活,只是主要是我的生活。我饶有兴致的说着,姐姐很专心的在听,时而给我一些建议,我觉得受益匪浅。至于姐姐这几年的生活,尤其是她的工作,她没有向我提起过,甚至没有向父母提起过。那些交流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后来聊到了伤疤,我身上还有姐姐冤枉我时,爸爸抽打我留下的疤痕。姐姐也给我看了他的伤痕,我问她是怎么弄的,她没有说。但是我似乎见过,从一个朋友的爸爸身上。我意识到了,那是枪伤。我有那么一丝的害怕闪过,我没有多问,我只是享受着第一次有了姐姐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同于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没有那么阶梯分明。有点像朋友,但是更有亲密感。而就在相同的月光下,我开心的迎接着姐姐的回归,倍感温暖。

  当当当………。,声音很大的敲门声,把这种和谐的氛围打破了。妈妈刚要去开门,姐姐示意似的摇了摇头,小声的说:他们是来抓我的,我是革命党。姐姐赶忙拿着刚放下不久的行李,往后门跑去。门瞬间被踹开了,一个面似豺狼的军官带着几个士兵冲了进来,他一眼秒到了姐姐逃跑的身影。正要去追,母亲拦在了他的面前。他恐吓似的对母亲说:你给我滚开,不然我就开抢了。他连续用恐吓的语气重复了两遍,母亲没有躲开,因为她知道被革命党被抓住是什么下场,小镇上有这样的例子,只能是暴尸街头。

  那个军官掏出枪往母亲身上砰砰就是两枪,可怜的母亲没有任何挣扎就倒下了。他是如此的冷血,如此的不以为意,杀一个无辜的人就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稀松平常。我当时吓傻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慢慢回过神来趴在母亲的身旁放声大哭。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是那么的凉,凉得透骨。我惊慌地帮她暖手,但是凉意透过手传进我的心里,我感到心里一阵冰冷,我整个人都没有温度了,像个活死人一样。军官和手下的兵匆忙的从后门追了出去。接着我又听到了五六声枪响。我意识到了姐姐有危险,赶忙追到门外,却没有找到姐姐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但是地上有一大摊血,我惊恐着,脑袋像炸了一样,我在抽搐,我知道姐姐凶多吉少。

  继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里充满了绝望,像一座雕塑。他想发脾气可是不知道向谁,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种无奈。那一夜我失去了我最最亲爱的母亲和我刚刚找回来的亲切温暖的姐姐。

  那些士兵从后门追姐姐就再没回来,就像一个冤魂,索了命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刚才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只剩下我和继父,还有一阵阵阴冷的风。继父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让我感到很害怕。我试图去劝劝继父,即使那个时候我也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绝望。也希望有人能安抚我。但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要有自己的担当,要学会自我承受。我想着,泪却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并且手在颤动。我用颤动的手,抚摸着继父的肩膀,说:爸,你没事吧?爸,你还好吧?他没有回答还是一动不动,我无论怎么劝,他都不吭声。我只好作罢,我想这样也许他会好过一些。他就那样在那呆了一整个晚上。那个晚上我哭了很长时间,哭到自己都觉得身体里的水分干了。我哭得筋疲力尽,身体都虚脱了。我躺在冰凉的地上,仰望着月亮,愤恨从心中升腾,欲喷薄而出。月光很温柔,像是能融化一切世间的悲哀。可是我觉得我的仇恨已经充斥了整个世界,蔓延到了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我愿让仇恨呆在那黑暗的角落里肆虐,我仰天大吼: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第二天,爸爸恢复了正常。我恨他恨到了心底里,他竟是这么的无情,这么的铁石心肠,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流。门口一群人在向镇口涌动,我知道出事了,瞬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我随人群跟了过去,在村口的牌坊那,我看到了姐姐的尸体,被挂在了牌坊旁边。我疯了似的冲上去,在几个村民的帮助下,我把姐姐放了下来。我看到姐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想,姐姐定是睡着了。我心疼得抚摸着姐姐的脸庞,瘫坐在那里放声大哭。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要送姐姐回家。我背起姐姐,一瘸一拐的往家的方向走去。我的眼里都是泪水,以至于都把前面的路模糊了。我必须硬撑着,不能倒下,我要争口气。如果我倒下了,我怎么对得起姐姐,对得起亲爱两个字。终于到家了,我已经筋疲力尽,我把姐姐放下,瘫倒在了地上。爸爸并没有表现的异常吃惊,异常痛苦。他只摸着姐姐的尸体说了一句:女儿,我的女儿,你怎么了。然后转身推着轮椅进了主屋,他的背影渐渐在我的视线消失了。后来妈妈和姐姐的后事是我和父亲办的,尽管平时妈妈在镇里人缘还不错,但是出殡那天来的人少得可怜,可能是镇里的人都怕和革命党扯上关系。

  后来继父也因为心力交瘁,病魔缠身在半年之后离开了我,我也再无牵挂,我决定南下,参加革命军,对抗袁世凯,那年我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