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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就回家
 
 
修改时间:[2017/06/15 23:07]    阅读次数:[451]    发表者:[起缘]
 

   每天,她*惯吃了晚饭沿着海边的堤坝散步。她手里带着会计学的书籍。

   走十分钟的路就会到达海边。她寻一处人迹稀少的堤坝坐下。总要先专注地看一会儿海面。这面海因为快靠岸的地方被一个山头拦截,常常会听见涛声猛烈撞击礁石的巨响。再远一点,海平线上,能望见隐隐的远山。晴天里,总会看到夕阳从远山的轮廓线上缓慢地坠落下去。几只满载而归的渔船就在铺满半个海面的落日霞光中摇橹而归。

   然后,她翻开手中的书,像专注地看海那样,看书中有些晦涩的文字。但无论怎样晦涩,她都逼着自己啃下去。再看完一本,她就可以去参加会计师的考试了,她对自己充满信心。

   上午,她会在海边的渔村打工。扒扇贝,海红,做些零活积攒读书的资金。中午会有一个小时的午睡,在租住的渔民厢房里,虽然空间狭窄,不时有潮腥的气味扑进窗口,但她已经*惯了伴着渔村特有的气味入眠。下午用三个小时看书,然后吃完晚饭,到海边散步。当然不会忘记带一本书。海的喧嚣于她而言已渐渐演变为美妙的读书乐曲,每一次有规律的潮涨潮落都切割她读书的心思。

   离开家的这半年来,她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看上去不急不缓,有条不紊着。海边的小渔村,成了她跨出独立人生的第一步。

   她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人。

   每次当她携着书本踱到海边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堤坝上站定。他的眼神久久地凝视着遥远的海平线。粗粝的海风经常吹乱他的头发,他却从来不会腾出手理顺一下。他一动不动的背影看上去很像一尊海边的雕塑。当夕阳从遥远的海平线坠落的时候,男人望着沉寂的海面,重重地叹口气,然后转身离去。他离开得很慢,会不时地回头,再看一眼空寂无波的海平面。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半年。准确地说从她来海边看书的第二天开始,就遇到了这个男人。男人在堤坝上看海,她隔着男人十多米偷偷打量着男人。让她奇怪的是,男人在海边逗留的时间并不长。每次都是黄昏时来,看到太阳落山了,就折身回去。他摇摇晃晃的背影暴露着他的失落。

   她经常会在心里猜测,莫非男人是在等谁吗?可那个人为什么总不回来?男人也看到了她,每次都是面无表情。他们像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门扉紧紧地关闭着。

   但是青春正盛的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半年后的一天,她跟踪了男人。

   男人又一次从海边失望的离去后,她与男人隔着二三十米远的距离尾随着。走了五六分钟的路,男人拐进了路边的一个小渔村。并排五六栋青砖瓦房里,有男人的一栋。他推开木门,脚步沉重地走了进去。这时,她听到了站在另外一栋房子前几个妇女的闲聊。

  “老徐又去海边了。哎,这人早晚会疯掉。”

  “可不是。你说明明知道女儿已经在那次沉船事故中不在了,还是不死心,每天都去海边等候。”

  “老徐说,女儿走时跟他说,让爸爸在海边等她。她们几个女孩子玩够了,太阳下山时一定回来。”

  “哎,这都是命呀。几个活生生的女孩子一下子就没了。谁知道那天海面会一下子掀起那么大的巨浪。”

   如梦初醒。她的心一下一下被纠疼着,原来男人等待的是他永远不可能回来的女儿。半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肯承认那个已成事实的真相,这份爱有多深,有多沉。

   第二天黄昏,男人还是一个人来到海边,神色凝重的望着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大海。而她的心思,很难再沉浸到书里。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

   她的负气出走没有给家里留下只言片语。她要用这种倔强的行为跟同样倔强的父亲抗争,让他知道,即便她考不上大学,也不会随便把自己出卖给用金钱铺就的婚姻。尽管父亲说,镇长的儿子其实不错。自己嫁给了他,当兵复原的哥哥的工作也会被顺利安排。她鄙视这种交换,她的青春和爱情坚决要自己做主,没有人能左右。所以,父亲骂了她,说她好歹不知,让她滚出这个家门时,她就当真滚了,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会计学的书籍。她听到母亲在身后声音悲凉地喊她,“花妞,你爸那都是气话,你别走,一个女孩子能去哪里?”她没有止步,只是狠狠地抹掉了流淌到嘴角的眼泪,踏上了开往县城的客车。

   然后,她又从县城搭船来到了这个岛上的小渔村。半年时间,她没有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她没有手机,家里人也联系不到她。她觉得摆脱了父亲的束缚,按着自己的想法,生活过得平稳,安静。但是知道了这个男人的事件后,她的内心再也没法平静。

   每次男人无语地凝视着海面,她的心思也游离着,不由自主地凝视着波涛起伏的海面。海的尽头是一座朦朦胧胧的小山,绕过小山,是不是就会看到朦朦胧胧的县城。然后坐一个小时的客车,就会回到她熟悉的家乡。她想起读高三的时候,每天上晚自*。父亲怕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夜路不安全,每次都是守在校门外,等着她下课,然后陪她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那些漆黑的夜里,父亲的温暖陪伴就像一颗闪耀的星星,照亮了她回家的路。回家以后,她还要学*一会儿,没有睡觉的母亲总会为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粥里藏着一枚剥好了壳的熟鸡蛋。母亲的心思总是那么细腻,看着她吃饱了,才端着空碗心满意足地离去。

   而现在,她离家乡很远了。父母亲会不会找她,想念她?会不会也如这个痴心守望的父亲一样,把焦灼的等待付诸每一个无望的日日夜夜?

   就在那一刻,她想家了,刻骨地想念。她决定要回到家乡,回到因了她的离家出走而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父母亲身边去。她想,隔了这么久,倔强的父亲总会原谅她的。只要父亲不再强加他自己的意愿,她愿意守着父母亲过幸福的生活。

   她最后一次来到海边,想跟男人告别。

   这一次,她看到男人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在看海。男人指着海面上飞翔盘旋的海鸥告诉小女孩,“花妞,那只白色的大鸟叫海鸥。”小女孩细嫩的小手指着海鸥飞来飞去的身影,一遍遍甜甜地叫着,“海鸥,海鸥——”“我的花妞真乖!”男人亲吻着小女孩胖嘟嘟的脸颊,眼睛里盛满了一个父亲的慈爱与温情。

   她看着这快乐的父子俩,改变了主意,决计不打扰这个男人。就像他们当初守护着各自悲伤的故事一样,现在也要守护着各自的快乐,开始崭新的生活。

   她永远不会让男人知道,她曾经给省城的孤儿院打过电话,述说了男人的情况。并且想方设法打听到了男人的电话,留给了孤儿院。

   她要回家了。海平线上,那轮硕大的夕阳又染红了半个海面,几艘渔船在灿烂的晚霞中满载而归。黄昏时的大海风平浪静,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