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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粉煎咸肉
 
 
修改时间:[2017/04/22 00:07]    阅读次数:[434]    发表者:[起缘]
 

  米粉煎咸肉

   吴小街

  祖母五岁被送到祖父家,做了童养媳,十岁开始太祖母就让她在厨房里做饭,一直做到72岁生病为止。

   庭院里的柚子花开了六十二次,结了六十二次果实,祖母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她手中的锅铲侍候了几代人,到我们出生时,祖母还在给我们做饭。

   祖母很会做菜,她个子高挑,皮肤白净,常年用簪子将头发绾成一个美丽的髻,70多岁了,一口整齐的牙齿依然如雪白的贝壳一样。

   端庄、沉稳是祖母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很多驻村干部都喜欢派饭到我家来,他们觉得祖母好客,人又齐整,厨房里干干净净,做出来的饭菜总是那样合乎大家口味。

   在这些人眼中,祖母用米粉煎咸肉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菜了。

   物质贫乏的年代,每个人的肚子都是瘪得慌,越穷越要干繁重的体力活,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拼死拼活地干,肚子还是填不饱。我家一直穷,腊月宰的猪肉全部腌制,善于精打细算的祖母一年到头的油和荤菜全部指望这些腌肉。所以当夏季双抢或者来人来客,祖母才会用刀割掉一点腌肉作为桌上的主打菜。

   漫长的年月,祖母的招牌菜就是米粉煎咸肉。每次看到祖母用刀割了一小段腌肉从里屋走出来,腌肉已经成了蛋黄色,有时还滴着水。祖母将腌肉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放到脸盆里,用碗舀上糯米粉,雪白的糯米粉经过水的稀释下渐渐成为浆糊状,那切开的暗红色的腌肉早就被稀释的糯米粉团团围住,陷进一片雪白的糯米粉里,腊肉个个穿上了厚厚的白衣服,仿佛上圣诞老人出现在我们面前。祖母不断用手搅拌着肉和糯米粉,那脸盆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觉得这可是那个年月里最美妙的声音了。

   祖母放上一点点油,吩咐我将火控制在最小的状态。油在锅里发出“滋滋滋”的响声,祖母用筷子将拌好的腌肉放进锅里,顿时腌肉周围的糯米粉跟油一个猛烈的拥抱,擦出爱的火花,糯米粉四周开始滋滋作响,祖母用锅铲轻轻翻动,雪白的糯米粉已经慢慢成为焦黄色,腌肉里面的油开始向糯米粉里四处流溢,那慢慢成为焦黄的糯米粉已经酥脆了,这个过程需腌肉溢出的油不断渗入酥脆的糯米粉里,腌肉的香味开始不可抑制的飘出简陋的厨房里,灶下的我、从我家路过的邻居无不被这香味勾住了脚步,肚子里的馋虫在涌动,在呐喊,祖母将煎好的米粉腌肉一块块放进雪白的盘子里,灶下那双眼睛一直跟着祖母的手移动,我咽了咽流到嘴边的口水,我想,现在就让我吃饭,四大碗肯定没有问题的。祖母用筷子一块块两面煎的棕红的米粉肉放进雪白的盘子里,表面上泛着一层油腻的光芒,临近中午的一束阳光透过瓦片直射到盘子里,米粉肉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坐在灶下的我咽着口水,拼命压制住身体里千千万万的馋虫,只盼着父母赶紧从田里收工回来,他们一回来,我就能吃饭了。

        好容易盼到父母回来,猴子在水帘洞疯抢一般拿碗盛饭,祖母微笑着给我夹了一块米粉煎咸肉,这块不大不小的米粉煎咸肉,披着厚厚的棕红盔甲,里面是一块肥肉,外表的米粉油腻腻的,那是肥肉渗入到里面的油滋润了干瘪的米粉,真是一块上好的肉啊!轻轻咬上一口,我的天!那个香,那个酥脆中带有丝丝的糯软,肥肉里面还有一点点的嚼劲,简直是人间最美好的味道!一口下去,扒拉一口满满的饭,米粉、肥咸肉、米饭全在嘴里来来往往嚼着,越嚼越甜,通过食道一路舒舒服服畅通高唱凯哥直到胃里,沿途经过之处,馋虫是热烈欢迎啊!一口饭下去,只觉得体内芬芳馥郁,舒畅无比!没有语言形容那时难看的吃香。祖母望着我,嘴里不停说着:“慢点,细吃点(意思是少吃)下饭!”

        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那时父亲正是生命最鼎盛时期,常年四季的劳动得不到营养的补充,父亲眼窝深深下陷,偶尔桌上一点荤菜凭着他的饭量,吃完一盘都不在话下,可是桌子四方其他六双筷子也在米粉煎咸肉四周犹犹豫豫啊!尤其是我们四兄妹眼珠子瞪圆了,恨不能像猪八戒吞吃人参果一样连盘子都吞下去才过瘾。

        穷苦的岁月,农村很多家庭都是这样吃不饱!

        可是祖母自己一块都没有吃,连连招呼父亲多吃一块。多年以后的今天,写到这里很是感动,我觉得生活在这里呈现出一片非常温馨的一幕:父亲是上门女婿,和祖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不知道他们在漫长的时间里是怎样一步步由当初的陌生到隔阂最后渐渐融洽的过程,时间在他们之间显示出最为温情的一面,小时候,父亲称呼祖母一声“妈”是那样的自然亲切,他们从来没有吵过,祖母一有个寒寒热热父亲立马就推她到医院里看看,以致不了解我家情况的人认为他们真是一对母子。表现在饭桌上,祖母经常叫父亲多吃好菜。我常想:时间真的是感情的纽带,他可以抚平像我父亲这样可怜人心灵的疲惫和创伤。

       父亲总是夸祖母米粉煎咸肉真的是酥脆中带点糯滑,咸肉里面的油和盐丝丝缕缕渗透到米粉的里面,咬一口唇齿间清香四溢,一点也感觉不到咸味,淡淡的肥肉里溢出的油在好长时间里都令人回味无穷。

       每一个到我家吃过饭的人,无不被祖母做的米粉煎咸肉所醉倒,就连那些驻队的干部吃了以后连连称赞。

       26年前的夏天,73岁的祖母因病去世,我们再也吃不到她做的米粉煎咸肉了,父亲常常在吃饭时感叹:还是妈做的米粉煎咸肉最香。两年前的冬天,79岁的父亲终于追随着祖母而去,我想:这对不似母子而胜似母子的两个人一定会围着米粉煎咸肉吃得津津有味吧?

       那是因为有些东西非得经历了岁月才难以忘怀,就好像祖母做的米粉煎咸肉,那是因为爱的光辉在时间的长流中淡淡闪现了出来,开始是一种清浅的片片磷光,慢慢的,慢慢的,逐渐清晰和明朗,最后在我心深处堆积成阳光般的温暖,一直照耀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