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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归根话英雄
 
 
修改时间:[2017/04/12 00:07]    阅读次数:[420]    发表者:[起缘]
 

  原作/人间烟火

  改写/张树岗

  有一个被誉为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居里夫人,嫁给西乡与镇巴县交界处深山沟里一个标本式的农民,而且是二女共嫁一男。您想洞察这位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一等功臣、气爆专家、气爆理论的奠基人、年轻的女上尉、四十二万字气爆理论专著著作者凄美哀绝、杜宇啼血的爱情故事吗?

  作为女性,她的名字奇特而有趣——张虎纹。这是因为在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母亲嫌她生得丑陋,额部爬满折皱,有若虎纹。故而父亲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循循相因,造化神奇,随着年龄渐长,张虎纹出落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加之聪明颖悟,学业出类拔萃,一举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1408研究所工作。四年后肩扛一杠两星,已是一位副连级军队女干部了;事业上更是时有突破,屡创佳绩,在中国乃至世界气爆领域,犹如一颗跃然升起的新星。

  无论在中学、大学乃至军队,张虎纹不知曾赢得了多少双充满仰慕的眼神。一封封纷至沓来的求爱信,一次次热情洋溢的约会电话,既让她感到不胜其烦,心中又时刻都在荡漾着阵阵涟漪般的春潮。命运之神灿露着笑脸,在她的生活道路上撒满阳光与鲜花,给予了张虎纹以特别的厚爱。她也时刻都在对自己未来的终身伴侣作出种种勾勒与刻画,心驰神往,情意缱绻。作为一个男子,如若得以与她结为连理,共渡百年,那将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人生幸事啊!

  天道不公,造化弄人。灾难的来临导源于一件十分偶然的突发事件。

  1986年夏天,一位作家(也是本文的原创作者)创作了一部荒诞电影《错位》,开头有一个古怪的镜头:在黑白变幻的幕景中淡出一组玻璃器皿,五颜六色、纤尘不染,浮动在银幕中间,突然一阵啪啪作响,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使得玻璃器皿全部破碎爆裂。剧本审查通过后,到了西影著名导演黄建新手中,在分镜头时技术上无法处理这一特技镜头。改一改吧,黄导演不干。他那时一部《黑炮事件》一炮打响,正在全国走红,硬是不信偌大个中国,有那么多科研单位,怎么就拍不出一个玻璃爆裂的镜头呢?后来经四处打探,解放军总参谋部电告上海1408研究所有这个项目。此项目名叫“气爆”,就是让气体在自由对冲中产生能量,引起爆炸,理论十分高深。世界上只有美、英、日几个国家有这个选题,而中国当时和现在都处于领先地位,只因缺乏经费,一直停留在实验阶段。令影视界的几个头面人物难以想象的是这个项目的主持人,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军官,她的名字叫张虎纹。

  张虎纹清秀聪慧的笑脸上露出一对洁白的小虎齿,笑了笑说:“你们给我雪中送炭,我给你们锦上添花。”当下一拍即合,西影方面在拍摄经费中提出12万元过入对方帐户,当即进入顺利运作阶段。四十多天后,1408研究所送来仅一分钟的胶片素材,圆满实现了影片最初的构想。然而,来人也带来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就是在这次“气爆”科技攻关过程中,突发意外事故,张虎纹为了救护设备和助手,英勇负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听说当时的场面非常壮烈,一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支撑着她在一刹那间完成了一个常人难以承受的壮举。

  正处人生烂漫时节,韶华潋滟,前途无量的张虎纹如今怎么样了?本文原创作者、导演黄建新、包括西影厂长吴天明在内不得而知。其实,年轻的女中尉张虎纹所蒙受的重创,是人们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

  1987年,电影《错位》在全国播映。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在仅见的几十篇评论文章中,也并未见到有人对那组特别的镜头作过多的提及。从此,张虎纹的名字和这出电影一样,便慢慢地从人们的印象和视野中淡出了。

  1991年春天的一个深夜,本文原创作者床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一个甜甜的声音告知他,对方叫张虎纹。于是,一个略带稚气而又充满灵秀与聪慧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电话来自一个叫做牧马河荣誉军人疗养院的地方。几经陈说,他才知道牧马河疗养院地处陕南镇巴县的一个深山沟里,距西安近两千里路程。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情,他急需了解对方的伤情究竟如何。那边的张虎纹只轻轻地说道:“你应该知道的,这会,连电话听筒都拿在别人手里。”此刻的张虎纹已失去了双臂,也失去了双腿。她只有一颗头颅,一副胸膛、腹腔及大腿以上的下体,整个人像个枕头,或者说像个冬瓜,体重仅有28.5公斤。但是,没有人敢否认,作为英雄的她仍然不失为一个大写的人。

  这次电话的核心内容让本文的原创作者大惑不解。张虎纹说她要结婚了,而且要和另外一个姑娘共同嫁给一个男人。她所有求于他的事情仍然让他茫然不知所措。张虎纹说要请他帮个忙,找省民政厅为她二女共嫁一男下发一个特批文件。

  此人当日赶往陕西省民政厅,找到往日的同事、现任民政处处长的安高选,述说了事情的前前后后,陈明情由,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于张虎纹这样极特殊的伤残英雄,给予格外破例,亦属情有可原,况且事情本身于世无害,于人无伤,马列主义也可灵活运用嘛。安处长倒也答应得爽快,不过后面的话柔中带刚,不免有些噎人。他说:“你先到国家民政部把《婚姻法》修改一下,咱们按修改后的《婚姻法》下文就行了。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一娶二犯法,难道二嫁一就不犯法吗?有功之臣更应守法。”不过,最后他倒说了句颇有人情味的话:“你去告诉那个小老虎,民不告,官不究,这种事想干就干呗,何必多此一举。”

  牧马河荣军疗养院,坐落在距陕西省西乡县牧马河发源地马儿崖不远处的镇巴某地。那是红二十九军由于叛徒出卖全军覆没的地方。疗养院有山有水,风景宜人,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周围种满了橘树,每年秋收时节,院里还有一笔较为可观的收入。此人到得镇巴,正是五月时节,橘树上挂满了青涩的果实。屋檐前的树荫下,张虎纹被装在一只特制的木桶里,木桶架在一轮手推车上。那桶里面装有机关,可以前后翻转。她不能长时间直立,要么躺着,要么俯着,直立一超过5分钟,就要憋不住尿了。她用嘴紧紧地咬着一只铅笔头,常在垫于木版上的方格纸上写字,居然笔迹工整,字字入格,绝非一日之功。一条湖蓝色的手帕扎起一头柔顺而乌亮的秀发,透过羊脂般白皙的肤色,隐隐可见涌动着的淡淡血潮,将这姑娘衬托得分外鲜活,楚楚动人。他在惊诧于生命力之顽强的同时,更惊诧于她赖以支撑那具残痪弱躯的力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啊!她的贴身护理名叫王桂兰,是雇佣当地的一位村民,侍侯张虎纹已经五年了。她性情爽朗,长得人高马大,站着像门板,走路一阵风,一见面就要和来人扳手腕。这时,王桂兰一弯腰,轻飘飘抱起木桶进了屋子,在空中一抽一送,张虎纹便被倒在了床上,随手拉过一只枕头,垫在张虎纹头下。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再看这不幸的女子那身衣服,其实只能称作一只蓝色平绒缝制的口袋。口袋上部的环形拉练算是领口,下部的一条拉练,想必只能供其排泄用了。即便如此,却怎么也裹不住她那充溢着青春活力的妖娆丰姿。被无情命运百般作弄的张虎纹难为情地望了他一眼,脸上登时腾起一抹淡淡的红潮。

  张虎纹爱上了一个名叫马建安的青年男子。此人也是当地村民,他是被疗养院雇来管护橘树的佣工。家里很穷,兄弟四人他为老幺,三个兄长有两个没能娶上老婆。在落日的余辉中,张虎纹眼中闪射着兴奋的光点,既饱含着羞涩,又充满着神往,向来人讲述着她与马建安相爱的故事。

  春天,马建安给橘树喷洒农药,在一轮骄阳的朗照下,小伙子除去衣衫,打着膀子,一座大山般突现在她的眼前。那健壮的肌肤鼓凸着,游动着,闪射出古铜色的光译。浓浓的眉毛下一对大眼,时刻都在流露着朴素的真诚与善良。一种几乎被戕杀了的真情爱意,不期在止水般的心田里萌动了。从此,她让王桂兰推着她,去看他施肥锄草,去看他灭虫喷药。连张虎纹自己也惊异于平日支撑不到5分钟的她,竟然能直着身子在木桶里坚持40分钟。用张虎纹的话说:“这是一种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的爱,是人类原始爱情的复苏。我的确感到很幸福,真的,我一点都不骗你。人生太美好了,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然而,问题的复杂性在于侍侯她的王桂兰也同样爱上了马建安,而且远远早于张、马之间的爱。也就是说,王桂兰与马建安本来是一对两厢情好的未婚夫妻,突然介入的张虎纹不但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平衡,而且使三人同时陷于十分尴尬的境地。大巴山的汉子和姑娘,想必自有大山的气度与胸怀,马建安与王桂兰大度而洒脱地接纳了张虎纹,并且结成牢不可破的统一战线,随时准备共同抵御来自外界的压力和法律的审判。至于王、马二人的行为,到底是出于一种施舍,一种同情,还是马建安本人对张虎纹产生了爱的渴慕,外人不得而知。

  本文原创作者来西乡、镇巴三天后得悉,又一件震撼人心的事情发生了。不知是爱之激情难于遏止,还是意欲造成一种既成事实而有意为之,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经医务人员确诊,佣工王桂兰和她的主人张虎纹全都怀了身孕。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张虎纹既无视已经面临的巨大压力,更无心谈及她个人即将付梓出版发行的四十二万字《气爆》理论专著,整日里笑靥如花,脸上流光溢彩,充满着无限的骄傲与蒙娜丽莎式的安谧。

  张虎纹不可能以自己残缺的身子横刀割爱,斩断王、马之间的婚姻纽带。她自知性命悬于一线,随时都可能撒手西去,唯一割舍不开的是与马建安的缱绻爱意,是切身体验一次做母亲的感受,将自己的骨血留在世上,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了一回。而张虎纹在王桂兰和马建安的眼里是偶像,是英雄,是国家的功臣,是一百个王桂兰和马建安也难以比拟的。她看得起我们,是她对我们的抬举。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她连个名分都没有呢?于是,二女共嫁一男的壮举,在他们三人之间形成了共识,并为此不惮挑战法律。

  疗养院的王开菜院长居然也主张省民政厅特批王、张二人一起嫁给马建安。他说:“万一有人找麻烦,说他们犯了重婚罪,我当院长的怕也脱不了干系。”他又说:“张虎纹为国家做出这么大的贡献,想名正言顺地生一个有父亲的孩子,体验一次正常人生,难道不可以理解吗?你们当作家的闭门造车,总是把英雄写得不近人间烟火。你不是想写张虎纹吗?这一回我看你怎么动笔!”

  夹缠不清的是非恩怨,难分难解的感情纠葛,使来人陷于不可名状的困惑之中。他问王院长:“难道张虎纹就再没别的人可嫁了吗?”王开菜院长哂笑道:“或许应了一句名言,女人最容易爱上经常见面的男人。你以为她的生活空间有多大?马建安是她可能接触到的唯一青年男子了,她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弄不好,马建安与她男女间的事,都是王桂兰帮衬着干的。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天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啊!

  最后,来人与王院长私下协商,想劝忠实厚道的王桂兰去作人流。她与马建安的既成婚姻可以继续维持,保持长期来往。让张虎纹和马建安去办理结婚证,并以合法的面目出现。关键是要做好王桂兰的工作,通过努力,想必问题不大。正当他们二人为自己的周密计划沾沾自喜时,令人遗憾的是这只是一相情愿,当他们把这一计划告知对方时,却遭到王、马包括张虎纹在内的三个人的一致反对。特别是张虎纹怒形于色,脸子气得涨红,骂来人是小肚鸡肠,骂王院长是刽子手。并气吁吁地一再声言:“让法院来找我好了,让公安局来抓我好了!无论过堂受审,判刑坐牢,我时刻准备着!”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授予一等功臣,年轻的气爆专家,中国气爆理论的奠基人,甚至被人预言为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居里夫人,居然为了她在旁人眼里实在是无足轻重、甚至是滑稽可笑的婚姻与爱情,不惜挑战现行的《婚姻法》,矢志接受法律的审判,甚至为此不惜坐牢投监。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她?

  王院长与来人默然了。人们还能说些什呢?他们不由对张虎纹的行为产生了新的质疑:兴许,这是人类的感情世界中潜在的一种最原始、最深层的基因。显然,它是常人所难以体验的。

  临走,镇巴县荣军疗养院开了一个小型会议,参会人员有书记和正副院长、两名医生,本文原创作者列席。会议形成如下缓冲亦略带强制性的决议:一、从即日起只承认张虎纹一人怀孕,医检记录中一律按双胞胎填写。二、用篱笆将张虎纹的住所围起来,实施渐行隔离;停发王桂兰工资,实行以树养人承包制。三、通知马建安与张虎纹先行领取结婚证书,婚礼由院方承办。四、抽调一名医生专职负责张虎纹人身安全,直到孩子顺利生产。最后严格要求会议内容保密,并由西安来人转呈陕西省民政厅汇报备案。

  后来的情况不甚了了。到底王桂兰与马建安结婚了没有,不得而知。只听说张虎纹生了个龙凤双胞胎,一男一女,连王桂兰的会议计划指标也占了。女孩取名落叶,男孩取名归根。几年里倒也没有惹出什么麻烦。

  1997年7月22日上午,张虎纹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历程,死于猝发性心肌梗塞,在陕西省镇巴县荣誉军人疗养院与世长辞,享年三十五岁。

  临去,心爱的丈夫马建安紧紧地拥着她,左面是她的落叶,右面是她的归根。她的脸上始终充溢着无憾的微笑,甜甜地进入了永远的梦乡。

  人民军队中一位杰出的女英雄,就这样落叶归根,长眠在大巴山的土地上。

  (原作名为《是英雄,更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