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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苦难
 
 
修改时间:[2017/04/10 22:07]    阅读次数:[460]    发表者:[起缘]
 

  文/张树岗

  八月二十日,鄙人接云游山西五台山之西乡县静海寺住持照觉大师电,哀述湖北女子范海洋事,嘱吾撰写铭文,于五台山佛教圣地竖碑泐石。现将湖北女子范海洋事草拟成文,以飨读者。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是列夫·托尔斯泰在他的世界名著《安娜·卡列妮娜》一书中的开篇用语。是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流淌在这些家庭的,大抵不是血浪花,便是泪之河。

  湖北黄冈县地处鄂东,西距武汉三镇约300里许。这里有一户范姓人家,本属寻常小户,不为人知,而发生在这个家庭的千般苦痛,万种离愁,本应倾动乡邻,声闻四野,居然也不为人知。这一家人将不幸包藏起来,就像被严严封闭起来的希腊神话故事中潘多拉的匣子一样。因为,他们不愿将不幸的种籽播撒在更多人的心田。

  据说,范家本该属于一个美满的家庭。夫妻俩都有工作,男的叫范学迹,女的叫祁玉容,均是黄冈市供电局设计院干部,干轻省活,吃专业饭,拿高工资,在许多人眼里,无异一对快活夫妻,神仙伴侣。

  婚后不久,他们于1977年冬天喜添丁口,生得一位千金。这孩子生世以来就不同凡俗,肤色红润,毛发亮泽,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夫妻俩抱着孩子爱不释手,喜极而泣。随后翻资料,搬字典,为她起了个同样也不同凡响的名字——范海洋。

  正当范学迹、祁玉容夫妻喜气洋洋,忙里忙外,张罗着为爱女范海洋办满月酒的时候,也就是范海洋降生后的第二十七天,突然发作了一种甚为罕见的古怪病症。她虽然未断奶水,体温不热不冷,从此嗓门里却没了哭声,目光僵滞不移,似乎一下子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致,进入一种永恒的厌倦与漠然。夫妻俩情知有异,试图为其断绝奶水,利用饥饿刺激人类固有的本能,以期引发孩子的哭声和某种状态动作。然而,或旷日隔夜,或三天两头,给她吃,她便吃上几口,不给她吃,似乎不食人间烟火,依旧纹丝不动,将自己连同这个世界忘得一干二净。

  范家夫妇抱着孩子,西达武汉,北抵京城,走遍了全国各地大医院,或出自先天变异,或遭遇后天感染,没有一家医院确诊病因,没有一位医生能说出病名,范家从此陷于空前的精神危机。

  范海洋口不能语,四肢失灵,眼神游移不定,不醒人情世事,在床榻上永无休止地躺了下去。人却依旧日日见长,体格发育却与常人无异。就这样,她在床榻上度过了自己的幼年、童年和少女时代。到了16岁,她的体貌出落得超凡脱俗,如花似玉,活脱脱像个降临凡尘的瑶池仙子。

  为医好女儿的奇症异疾,范家夫妇一天也没有放弃努力。除了生活日用,两人的收入全部用于为女儿治病。遍访天下名医,四处搜求偏方异术和灵丹妙药,甚至明知上当受骗,仍然不惜血本设身一试。可是,女儿的魂灵却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千呼万唤,招引不回。

  爱女范海洋住在范家一处隐僻的静室,与外界长期隔绝。单位的同事、左邻右舍、甚至包括亲戚朋友,只知道范家有一个叫范海潮的儿子,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叫范海洋的女儿。长期以来,他们对范家夫妻诡秘的行踪和不苟言笑的神态茫然不解,但却没有一人洞悉潜藏在这夫妻两人心中的巨大痛苦与忧伤。

  不幸女子范海洋如此一躺就是27年。27年来,范氏夫妇事无巨细,全力承担着照顾女儿的重任,不容他人插手。端吃喂喝,勤洗频换,让久卧病榻的范海洋没受一丝一毫委曲。公园、牌场、街头等一切游乐场所,甚至亲朋故旧家中从来不见范学迹夫妻的影子。有时公差公干,别人都去游山玩水,他们哪怕冒雨摸黑,都要争分夺秒,火速赶回。他们把片刻消闲都用于陪护女儿,除了上班,几乎是晨昏厮守,须臾不离。凡此种种,历27年如一日。

  范学迹、祁玉容夫妇一腔慈怀,舐犊情深,不以女儿常年瘫卧、无知无觉为厌,不辞万苦,一肩担待护理陪守重任,时常强咽苦涩,吞泪喑声,强为笑脸,还要不时和昏昏噩噩的女儿说说话儿。如是似水懿德,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难女范海洋终于厌倦了如是人生,于2003年冬月不咳不喘,不温不火,满面祥和,溘然而逝。巨大的不幸和无涯的苦难,使范学迹、祁玉容夫妇的精神遁空,流于虚无。我们做长辈的前世做了什么孽?这不幸的孩子前世欠了什么还不清的宿债?上天怎么用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来折磨我们,折磨这可怜的孩子!他们将女儿范海洋的骨灰送上山西五台山这块佛门净土,期望女儿的灵魂能够在这里安息,并借助佛祖灵光普照,摆脱伦回孽报,以期求得陧磐度化,获得来世的新生。

  附张树岗撰写之《范氏女海洋墓志铭》:

  鄂东黄冈海洋者,范居士女也,母祁氏玉容。女之诞于丁巳冬月,方莅尘,容态可人,椿萱意甚慰,视若掌珠。然天心舛谬,未旬月而女被疾,自是口齿叵语,四体不举,延至及笄犹未能行立。更心冥日月迭替,意昧花间流萤,脍粝寒暖,浑然无觉,穷年僵卧,辗转榻箦,讵见一颦一笑。如是悲苦,怀憾抱恨,凡人能不泣绝终天乎!然父母慈怀,世所罕闻。摩顶放踵,穷仙山灵芝,叩四海杏林,叵奈百计营求,回天乏术。竟日执手相向,杜塞天涯,吞泪喑声,强为笑脸。更何堪者,晨昏承欢膝下,笑语灯前。如是旷日历久,亲伦弥笃,延及癸未冬月,海洋女青春零落,阴阳诀隔,凡阅春秋二十七载。白发高堂,泣血无告,寒星寄意,冷月无声,天高地迥,号呼靡及。似海洋女之生于痪而殁于夭者,其苦其悲,举世叵闻。人未知其生,仅耸闻其死,左近同侪,始识范门尚有此女。惟其有形皆幻,风逐云散,生而何欢,死亦何苦?惟祈有情共祷,俾弱女幽魂,超脱孽界,亦期恸怛高堂,稍慰断肠。呜呼哀哉,惟其尚飨。(注:此段文字已于2004年刻碑勒石于山西五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