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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楝树
 
 
修改时间:[2017/03/23 15:07]    阅读次数:[420]    发表者:[起缘]
 

   消失的楝(lian)树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倘若你在场,春天该更好!只是该来的已来过,该走的已走了,无论我多虔诚,也已无法改变你命运的轨迹!苏联诗人曼德尔施塔姆说“二月,足够用墨水来痛哭”,而此刻的我又该怎样的思念和悲伤呢?

  “簇簇苦楝花菲菲,浓浓苦涩郁郁香。风信到花春惜别,霜花结子金晃晃。风摇金铃忽惊散,雨摧苦楝花再回。倍受煎熬为?病,苦苦一生也不亏。”你只是一棵楝(lian)树,但却是我儿时一枚亮丽的风景。

   春天,你开满紫色繁花,细碎如雨,吐露着淡雅芬芳;夏天,你伸展秀丽枝叶,热情潇洒,遮挡着风雨烈日;秋天,你挂满黄色楝果,灿若金铃,奏响着生命乐章;冬天,你卸下满身的容妆,像一个孤独的诗人在寒风中颓然伫立。

   就这样,每年你的叶子青了黄,黄了落,直到走光所有的树叶,只有那一串串干瘪的楝果陪伴着你满腔的孤寂和落寞,那静默枯稿的神情总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虽然来年的春夏,你又会绿叶繁华,花枝摇曳,重新展露出生命的欢颜。但我总会有着淡淡的忧伤。

   因为宽容,所以你随风而生,随根而起;因为智慧,所以你纹理清晰,细腻美观;因为善良,所以你材质坚软适中,成了我儿时的家具。如今在时光的枝枝丫丫中,我已记不清你的始终,如同曾经的漫天大雪一样久违而虚幻。

   但你曾经的那份宽容和热情,让我总是如坐针毡。因为每一次回望你模糊的远影,就会闪现姨父清晰的音容。或许姨父原本就是像那样的一棵楝树,只是他在另一个地方正慢慢生长,也开着紫色繁花,结着金色楝果,枝繁叶茂得就像一棵挂满礼物的闪亮的圣诞树。

   有人说木匠是树木的敌人,也是树木的情人。因为他终结了树木的形式,却延续了树木的生命。我不知道那些树木会以怎样的眼神去打量姨父,如果每一片树叶是你们的眼睛,那么当姨父拿起洋镐、斧子和锯子时,你们的眼里是忧伤的泪水还是深情的期待?我想无论是楝树、水杉还是桑槐,你们还是会感激他的吧!因为他把你们从树木变成了圆木,再变成木方,又做成了横梁、椽子和柱子,还有桌椅、板凳、橱柜和床。作为一棵树你消失了,但作为家具你又复活了,而且你从风霜雨雪的室外走进了温情洋溢的室内,所以你该是幸运的。

   而且姨父是村里出了名的好木匠,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他不仅手艺好、信誉好、而且比读书人还知书达理,但凡楝(lian)树所有的品性他都有。如果说现在有什么工匠精神,那么姨父该是当之无愧的!

   那时我们的家境并不好,所以有什么木工活他总会不请自来,不管是建房还是打家具,而父亲只能从房前屋后整出些曲里拐弯、歪瓜裂枣般的木头疙瘩交给他,所以他还要自己带些木料。他是从不吝惜自己的气力和汗水的,也不吝惜自己的智慧。常常会为了省一枚小小的洋钉煞费苦心,又锯又刨,又敲又凿的,做出来的卯榫个个都会严丝合缝,做完后还要仔细端详一番,摸摸试试满意了才行。倘若要用到钉子,就会仔细算计,因为钉子太长会钉穿,太短又达不到效果,他把羊角锤用得是得心应手,正面敲钉子,反过来拔钉子,那分寸总是掌握得好恰到好处。若是有钉子质量不好敲弯了,也从不丢弃,敲直后再重新钉进去。哪像现在的木匠早就荒芜了卯榫组合的功夫,全借助于汽钉枪射出的散乱钉子和呛人的胶水了。

   姨父是勤劳俭朴的。他喜欢灰色和藏青色,早年是中山装,后来是西装,但穿自纳的软底布鞋却是他一生的*惯。外出干活时,他胸前的口袋里总插着一枝很宽的木工笔,上衣口袋里还会放一把卷尺,木工笔忙时也会夹在耳朵上,浓密的头发里总是沾着许多的木屑子,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木屑香。姨父起初是在船厂工作的,后来自己回家做家具卖,兼代着做些村户家的木工活。所以家里的工具一样都不缺:像什么锯子、刨子、锤子、墨斗、斧子、凿子、锉刀,木钻等,我和表弟有时会拿它们敲敲打打,他也不大说我们,玩过头了才会斥责几句。因为姨父为人热情友善,而且手艺又好,所以村里村外的人都上门找他订做家具。后来条件好些了,他就自己买了锯板机和一些电动工具,锯板也就不用再去镇上的厂里了。他平时不仅要忙定制的活,还要自己做一些家具,留到年底去集市上卖,所以姨父基本上是一年忙到头,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

   姨父是聪明能干的。都说慢工出细活,姨父的活细却决不慢,我想那已不仅仅是技艺,而是他做人的态度了。他*惯把木料按材质、粗细和长短分好,再一堆堆的码得整整齐齐,便于寻找,并能保证各种木料不会缺少。每样家具他都事先算好、画好,按着客户的要求分门别类的摆放。他有自己固定的作息时间,除了每天短暂的午睡,就起早贪黑的忙碌。制作木料是枯燥的,通常先把木料固定在刨凳上,用墨斗弹上墨线,再用刨子一下一下来回推。那雪白的刨花就像卷起的浪花,携着芬芳的木香在空气中弥漫,屋子里也到处充满了春天的味道。而那柔软卷曲的刨花也是我最爱的柴火,我经常会抢着去灶间烧火,先捧起刨花贪婪的嗅一下,再痴痴地看着她们在灶火中瞬间融化,那些废弃的碎木也带来了烧火的干净和悠闲。后来他配了鼓风机,连那细碎的木屑花也成了我烧火时隐秘的乐趣。

   那个年代只要勤劳就能致富,所以姨父是村里第一个买收录机的,童年的我好奇地录下了第一首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那台神奇的收录机不仅给了我童年的欢乐,也陪伴了姨夫的一生,因为他喜欢听收音机。姨父是村里最早一批建楼房的,也是村里最早一批买电视机的,更是唯一在家里订报纸的,虽然他并不识字。

   而我也在他家里能吃到我想吃的美食,能听到和看到外面的世界,就是在他家我看完了86版的西游记,也是在他家我第住上了装修好的楼房,冬天还能在温暖的卫生间洗热水澡,像这样的温馨和美好还有很多很多。它陪伴着我的童年,直到我上学并长大。但凡去他家,他总是会停下手中的活,给我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递上一包烟,虽然他不抽烟,会陪我坐上一会儿,并聊上几句。倘若留下吃饭时,他也总会特意加上几个菜,为我倒上一些酒,虽然他也知道我不会喝酒,但他总是会让我随意。这样的场景已无法淡忘,总会不经意间在心底闪现和清晰。

   虽然我们两家相隔不远,但长大、工作、成家后与你相见的时光变得很少很少,偶有也只是匆匆的短暂。似乎我们的距离随着岁月的增在渐渐拉开。但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那是多么富贵的。最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你病重的日子,多么吝啬的探望,多么苍白的对话,每每想起便是心碎不堪,悔意丛生。那竟是怎样的一种忘恩负义啊!

   楝树已经消失有三十年多年了,而你也离开我们十一年了。但无论是想起绚丽潇洒的楝树,还是勤劳善良的你,在我心底的时光里,你们却一直都在。在楝花飞舞的树下,我总是能看见你恋恋不舍的身影在徘徊!那一该,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它叫清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