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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修改时间:[2016/07/30 20:07]    阅读次数:[445]    发表者:[起缘]
 

  这个夏天,暴热。

  四年前的今天晚上,父亲已经入土为安,前来送葬的亲戚朋友都已散去。我还得坚持每天夜黑以后前去为父亲烧烟包。这是我们老家的*俗,凡是长辈去世落土后的头七天,一定得用干净的稻草扎成两捆叫做烟包的东西,在天黑以后分别摆在新坟两侧点燃,坟头还得用干净的菜油点灯,保证夜里不灭。

  二十多年前母亲去世后点烟包的任务是我们两兄弟共同完成的。因为母亲的突然辞世,老弟放弃了升读高中的机会,让我继续上完高中。那个时候我们年轻,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口里不说,心里却还是害怕,被冷汗湿透的衣服紧贴背心,足以说明怕鬼的心情。

  这也并不是什么丑事,因为害怕的不只是我们兄弟两个。父母亲所葬的山坡本来就成为大家默认的墓地,凡是老者逝去大都送在这片黑压压的松树林里。而沟下却是冤死者的领地,比如喝药死的,上吊死的,或者是难产死的。据说村里颇有风水经验的赤脚老医生后来从不出夜诊是因为他曾经夜里出诊经过这片林地被人在头顶撒过沙子。每当经过这片林子,想起老医生被人撒过沙子,几乎每个人都会头皮发麻,加快脚步想尽快走出松林。

  关于这片林子的传说相当丰富。据说父亲在七十年代大集体的时候为生产队守护新晒的稻谷,夜里一个人睡在石板坡上,老是听见奇怪的响声,只好把睡觉用的竹编团窝反扣在身上,第二天准能在附近发现奇怪的腥臭的屎团。八十年代我难产而死的二婶死去的那个晚上,整个山沟里的人都听见过她在山路上边走边喊“幺儿快来”,结果她的儿子当晚也在我母亲怀里夭折。九十年代我曾经有一次为了搭便车赶夜路,走到林子边上却再也不敢前进一步,坐在石头上听着松林被风拂过的呼呼声和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头皮紧绷,全身冷汗,一直挨到天明鸡叫才敢起身。

  给父亲烧烟包的时候,我更是害怕。松林里伸手不见五指,酷暑闷热再加心虚,总感觉背后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紧我的后背,有的甚至张牙舞爪跃跃欲试。顾不上那么多的繁缛礼节,匆匆忙忙拜祭赶紧头也不回地回家,可是越是着急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心慌意乱。山村如今人烟稀少,老路长满杂草几乎没人行走,各种各样的虫子发出怪异的声音,时不时一点奇怪的动静更是让人心惊肉跳。每次烧烟包回到家里,就像虚脱似的,一身冷汗,一身恐惧。

  今晚,夜黑如漆,空气粘稠,一如既往,闷热难耐。我握着手机,信步而行,期盼一丝丝凉风,或者一点点心静。突然一条微信,让我大吃一惊。“云儿,我们来看你爸,马上就到了。”落款竟是我多年前难产而死的二婶!她说的“我们”,定是她夭折的儿子,一个根本不认识我的堂弟!我远远望去父亲的墓地,隐隐约约似乎有灯闪烁。我便试着走近,仿佛看到有一束花朵,惨白惨白的,若隐若现。

  这当然是不可信的,在这个国度的这个时代,眼见都不一定是真的。我继续信步而行,转角处却差点撞上一辆缓缓后退的汽车。一个人手持电筒正在指挥倒车。我一眼认出那是我曾经的老板的女婿,一个嗜赌成性的帅哥。他也明显地看见我了,可他转身从旁边一大堆绸缎中抽出几捆递给车上的人,冲我扬扬眉,得意地笑笑,一闪即逝。

  我无奈地摇摇头,也淡淡地笑了。跨过水沟,却遇上一个曾经有过业务往来的老板陈生。他以前是某个品牌内裤的华南区经理,后来自己悄悄开厂搭公司的顺风车暗度陈仓抢了客户自立门户,所以我得改口称陈经理为陈老板。陈老板似乎没有那么忘本,我估计他也如我曾经艰难地撑着。果然,他搭着我的肩膀,说道这生意如何如何难做,仍然希望我们能够再度合作之类的客套话。临别前他大汗淋漓,说要送我一程,感动得我毫不犹豫把夹在腋下的准备换洗的一盒新内裤送给他,还得意地告诉他那是我曾经想当老板卖过的十匹狼名牌内裤。陈老板客气地收下,又突然肚疼似的要匆匆离开,口里却说热得不行,要出去吹吹风透透气。

  前面的草丛越来越多了,差不多盖到膝盖。翻过一道小坎,突然感觉寒气逼人,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转眼发现草丛里却铺好一张床单,陈老板早已经裹着被子熟睡,鼾声如雷。我顿时睡意狂起,眼皮打架,举步维艰,一头倒在草丛便酣然大睡。

  夜里暴冷,四处抓取能盖体避寒之物。却被母亲叫醒,“你早说嘛,这里还有一床破棉被,拿去盖。”她便躺在我旁边,紧偎着,想给我一点热量。我感觉她也在发抖,这夜,实在太冷。

  “妈,听说这里鬼多,我们睡这里怕不?”

  “不怕,有我在呢!”

  “哦。”

  虽然如此,我还是有些担心。风呼呼地刮,夜黑风高,仿佛无数眼睛在虎视眈眈,我不禁举被蒙头而睡。

  “来了!”

  母亲轻轻地说。

  我头皮一阵发麻,感觉举在头顶的手被什么抓紧,动弹不得。

  “来了!我的手被抓住了。”母亲又在说,这一次,她的声音也在微微发抖。

  我拼命乱掐,只想掐死恶鬼,除去心里的恶气。

  “你掐我干嘛!”母亲责怪。

  我不禁大喊“放手!放手!”一边继续扭动极力摆脱。

  这时老婆一腿踢来,我醒了。

  “你哭啥?呜呜呜地不晓得说啥。”

  我当然不可以说我恶梦了。

  我倒头又睡,闭上眼睛,一想到“来了!”我就头皮一阵阵发麻,仿佛又看见许多奇怪的眼睛在虎视眈眈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这明明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