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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
 
 
修改时间:[2015/05/19 22:07]    阅读次数:[583]    发表者:[起缘]
 

   三丫是1981年冬天在东北出生的,那时计划生育已经成为了国家的基本国策,因为已经是三丫了,只能跑去东北的亲戚家躲着,才有了三丫。由于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父母后来东奔西走地又有了四丫和小丫,但最终也没能满足父母馋儿子的愿望,这也成了三丫父母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其实三丫不叫三丫,她们姊妹五个都有名字的,但是邻居们为了区分她们五个,就把她们五个这样叫开了,大丫、二丫、三丫、四丫、小丫。反正只是个名字而已,就这么叫吧,后来就连父母和亲戚们也都这样叫,三丫就成了三丫了。

   三丫的父母虽然馋儿子,但是对到来的这些丫头们也是从心里疼爱着,三丫的母亲说,馋儿子归馋儿子,但丫头也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什么将来指望什么,也得好好培养。所以三丫家的姐妹们到了入学年龄就都能去上学,不像村里有的人家,说丫头都是给人家养的,要么不让上学要么上到三年级五年级的就拽下来干活,在家干几年活长长身体就跟着年长的外出打工了。这一点,三丫特别感激和佩服父母,那时候生活那么拮据,能把五个孩子养活就不容易了,还省吃俭用供她们上学,三丫觉得这实在是太伟大了。

   三丫上一年级时,大丫就上五年级了,二丫上三年级,四丫只有六岁,小丫才四岁。三丫记得,母亲每到星期六星期天都在鏊子前烙煎饼,不管夏天多么热,冬天多么冷,母亲还要照顾妹妹,母亲还要帮父亲干地里的农活,母亲还要喂猪、养鸡鸭,母亲的辛苦三丫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她除了能帮忙照顾一下妹妹,喂喂猪喂喂鸡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懂事的大丫更加心疼母亲,她努力地去学她能干的所有活,希望能为母亲分担一点,就连最难学的烙煎饼,她都要求去学,大丫说,她学会了就可以替母亲烙一会儿,母亲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还有在母亲吃饭时就不用住下(停下)鏊子了,可以节省时间。刚开始大丫学不会,母亲也会训斥她,说她笨。但三丫知道,大丫一点也不笨,她的数学学得特别好,三丫觉得数学学得好的人是不会笨的,大丫只是性格比较慢而已。

   日子在艰难中前行,很快大丫就上初中了,要住校,一周才能回家一次。大丫带的饭永远是煎饼和咸菜,但她很知足,只要能上学,吃什么都无所谓的,再说在家里还能吃什么好的呢,她最烦恼的还是学校要求交学费的时候,每次她都是拖到最后才回家说,直到老师发出最后的通牒。

   初二上学期开学没多久,大丫还是主动退学了,她想了好几天,她觉得她是家里的老大,她应该帮着父母来抚养妹妹们,虽然她也想上学。大丫依依不舍地告别老师和同学们的挽留,独自背着书包和铺盖往家走。虽已是下午,但阳光还是很毒。半路上,她来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的阴凉里,把背上的东西放下,坐在铺盖卷上休息,已是秋收季节,路边的田地里人们正在刨花生。大丫看到玉米地里的玉米也快要熟了,玉米皮已经白了,玉米棵下半截的叶子也都风干了,只有最上边还有几个叶子是绿色的了,她想,刨完花生就得掰玉米了,掰完玉米就得赶紧把地拾掇出来种小麦,种完小麦还得刨地瓜、切地瓜、晒瓜干、拾瓜干,还有家里那一堆活,也不知道父亲打工回来没有,这么多的活母亲怎么干得过来,自己就应该回家帮父母的,大丫越想越觉得自己辍学是对的,她擦擦脸上的眼泪,背起铺盖继续往家走。

   晚上母亲回家看到大丫在家已经做好了饭,喂了猪,很吃惊。大丫跟母亲说,娘,我不上学了,来家和你干活吧。母亲很痛心,问,老师不是说先给你借上那50块钱吗?大丫说,算了吧,借上了早晚不还得还吗,我不上了,咱们好好挣钱,让妹妹们上。母亲不再说话了,转过头悄悄地哭了。

   大丫在家待了半年,过完年出去十五,她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去打工了,那年她17岁。大丫走时三丫还在学校里,三丫只记得那天的风吹得特别冷,虽然母亲说已经打春(立春)了。

   因为离家远,大丫说得到腊月里小年前后才能回家。三丫在家无比地想念大丫,在家里三丫和大丫是最要好的。那时候三丫老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一年的时间长得让她看不到尽头。好在三丫已经上三年级了,语文课上开始学写信了,三丫就认认真真地按照老师教的格式给大丫写信,她想表达的意思有很多字都不会写,三丫就用拼音代替,她相信大丫一定会看懂的。三丫给大丫写信,什么都写,包括村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写信跟大丫说,比如村东头的老高家娶了个新媳妇,村西头的老刘家又生了个小丫头,村南头的老李家失散多年的儿子居然回来了等等,以至于大丫回家时母亲说起村里的什么事她都知道,母亲还很奇怪呢,三丫和大丫就偷偷地笑。

   三丫最高兴的事就是收到大丫的回信,大丫除了让三丫和妹妹们听话好好学*就是关心父母的身体和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对于她自己,她总是报喜不报忧,总说很好很好,因为她怕父母和妹妹们担心。每次大丫寄来信和汇款单,三丫除了高兴,都要难过好一阵子,大丫只有17岁啊,要是大丫也在家上学就好了。

   夏天时,跟大丫一起干活的小云回家了,她来大丫家玩,说起她们干的活,那活真是又脏又累啊,我们干喷涂的,喷什么颜色的涂料干完活我们就是什么颜色的,就露着俩眼,我们有时候是绿人,有时候是红人,有时候是黄人,有时候是蓝人,虽然带着厚厚的口罩,但摘下口罩时鼻孔和嘴里都是涂料的颜色,知道吗,人家都说那些粉末是有毒的,所以他们当地人给多少钱都没有干的,都是我们外地人在那里干,听说对生育还有影响呢。三丫和母亲急得直流眼泪,这活怎么能干啊,母亲让三丫赶紧给大丫写信让她回家不干了。十多天后大丫来信了,说没有小云说得那么严重,她干得挺好的,让家里人都不用担心。三丫脑子里想象着大丫刚干完活的样子,浑身是绿色、红色或是蓝色,嘴里、鼻孔里都是涂料的颜色,只露着两只大眼睛,而那些有毒的粉末正在毒害着大丫,她又想如果将来大丫不能生孩子怎么办,三丫的眼泪就哗哗流下来,没有人知道三丫心里是多么的心疼大丫。

   每年每年,三丫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了大丫就回家了。大丫一回家,三丫就从心里高兴,大丫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就像她的跟屁虫一样。

   大丫常常带三丫去找叶子玩,叶子是和大丫一起长大的伙伴,小学还没毕业就开始出去闯荡了。她们总在一起说悄悄话,她们以为三丫在看电视,其实三丫都听着呢。叶子说,大丫啊,你就是个朝巴(傻子),你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你累死累活的干了这好几年都给了家里,你怎么不自己攒一点呢,自己攒下点,将来结了婚过日子也宽裕啊,你看你啊,也不打扮自己,还是和农村的人一样土气。三丫斜着眼瞅了瞅她们,叶子烫了流行的卷发,画着浓浓的眉,双眼皮还能明显地看出是才做的,但也没显得眼睛看上去更大一点,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红得就像刚吐了血一样,穿得又洋气又时尚,说话时还撇着腔,三丫听不出那是哪里的口音,反正不是她们那里的土话,也不是电视上说的普通话,别说,单是从外表看还真的看不出是个乡下人。而大丫还是自然的头发,只是随便的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穿得普普通通,一口纯正的家乡土话。但三丫觉得还是大丫好看,大丫的双眼皮大眼睛,叶子再怎么修理自己也比不上。大丫说,我家姊妹多,妹妹们都上学,开支大着呢,怎么能乱花钱呢。叶子又说,那找对象这事呢,你可得想好了啊,你都21了,这可正是找对象的好时候啊,难道你真想在我们这穷山沟沟里呆一辈子,那个追你的男孩,他们家那地方多平坦啊,就是将来跟他回去种地,人家那里都机械化,也比在我们这里受用(应该是享福的意思),比我们这里这强啊,你啊,就是个死心眼儿。

   三丫想起大丫跟她说过,有一个男孩子给她写情书,追她,但是大丫很苦恼,因为那个男孩不是她们这里的,离她们这里有好几百里路呢,大丫知道家里没有男孩,父母将来老了是要姊妹们一起赡养的,况且妹妹们都正在上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她是家里的老大,怎么能为了自己就把父母和妹妹一扔走了呢,她做不到。大丫又一次选择了家庭,三丫想到这里心里就很难受,眼睛被泪水模糊的看不清电视。她假装一直在看电视,耳朵却一直在那里竖着,她听到大丫淡淡地说,太远了,还是算了吧,再说我这几年也没打算找对象,再干几年吧,妹妹们上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叶子无奈地说,那你就朝(傻)吧。大丫不再说话。叶子又在说着时下流行的新发型和新款服装。三丫对大丫说,我饿了,咱们回家吃饭吧。

   在大丫24岁那年回家时,三丫一眼就看到了大丫右手背上有一块大大的伤疤,几乎占了整个手背的一半,母亲心疼得直流眼泪,问这是怎么弄的啊,写信时怎么也没说呢?大丫轻描淡写地说,喷涂烧炉时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好了,告诉你们也没用,害你们白白担心。可是那伤疤就像烫在三丫的心里一样疼,她想象得出当时大丫身体上的疼和心里的痛,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爱美的呢。看到母亲的眼泪,大丫安慰母亲,没事的,又不是在脸上,在手上怕什么,也不耽误干活。大丫手背上的伤痕就这样永远的跟着大丫了。

   在大丫25岁那年回家过年时,终于订婚了,是邻村的,小伙子长得不赖人也精神,也是因为供了了俩大学生,经济条件不是太好,这些大丫都不在乎,她觉得人品是最重要的,能供弟妹上学的人,就决不是没良心、没责任心的人。订婚一年后,大丫在为家里挣了整整10年的钱后,她终于可以放心的去结婚过自己的生活了,那时三丫也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

   结婚一年后大丫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三丫的心里终于踏实了,她心里一直在担心小云说的涂料对生育有影响的事,大丫干了那么多年,万一真的有影响,三丫和家里人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三丫有时候想,大丫的命怎么那么苦呢,孩子才两周岁时,大丫的公公就得病去世了,留下一堆饥荒(债),新债旧债都得大丫两口子来还,为了早日还清债,大丫累死累活的把自己埋在无尽的农活中,孩子都顾不上管,任凭他自由散漫(三丫觉得这就是外甥学*不好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从小自由散漫惯了,根本收不了心来学*,就想着去捞鱼摸虾的),婆婆隔三差五的还得去给两个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安家的闺女看孩子,公公没有了,婆婆经常不在家,伺候八十多岁的奶奶的责任就落在了大丫两口子身上,同奶奶的另外两个儿子轮流伺候,大丫心善,尽心尽力伺候奶奶,直到奶奶终老。

   大丫的村里人都说,这媳妇真的是不善(村民的土话,就是不错,不简单,了不起的意思,是褒义词)啊,现在的媳妇哪有要饥荒(债)的啊,她全驮着;还有她婆婆,自己有儿有孙子,还老跑去给闺女家看孩子,要别的媳妇能愿意吗,你看人什么都不说;本该公公婆婆尽的孝,她也替他们尽了,真是不善(村民的土话,就是不错,不简单,了不起的意思,是褒义词)啊。不管人家说什么,大丫也不多说,三丫知道,就因为大丫那颗善良的心,她吃了太多的苦。

   人的一生中,总会经历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也会在不经意间被生活所伤,只是有的伤痕刻在了身上,有的伤痕刻在了心上,就像大丫的伤痕,它刻在了大丫的手背上,但是也刻在了三丫的心房上,每次看到大丫的伤痕,三丫的心里都会感到疼痛和感激,三丫说那是大丫为父母、为姐妹、为这个家牺牲和付出的证据啊。它让三丫时刻记着亲情的温暖,可贵,伟大与无私,让她学会爱和付出,让她时刻带着感恩上路,珍惜经历和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