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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半截爹的人生
 
 
修改时间:[2012/08/29 08:06]    阅读次数:[577]    发表者:[起缘]
 

  二零零六年的春天,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在一个小山村去世了。我没有看到他去世的样子,但我记得他睡觉时的样子。人们常说:人睡如小死。我想他死时的样子应该和他睡觉时的样子差不多:自然、安详,脸永远是那种黑红的颜色,而额头确是出奇的白净。一双蚕眉是黑白两界的分水岭。黑红是太阳赐给农民的颜色,而白净则是老人长期为躲避这种颜色用毛巾捂出来的。可以想象:炎热的夏天,天空没有一丝风,一位老人头戴毛巾,手握锄头在滚烫的田地里咄咄劳作,他不时地直起腰,捋下头上的毛巾擦把汗,然后将毛巾重新纨在头上继续他的工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位生在旧社会、吃过糠,咽过菜、经受过战乱,遭受过自然灾害又同时接受过新政府享受过新政策的地道农民。殊不知在这张黑红脸膛的上方还有一块悟出来的白净。这点不为人知的故事将老人与别人区别开来。对与错,好与坏,功与过静待后人评说。

  十八岁那年,他的个子刚超过犁把就已经是犁地的一把好手了,为此他受到了邻村一位老人的青睐,将女儿许配给了他。二十五岁那年,他在家乡实在养不活一家五口,就独闯西口,由于板子垛的好,山西太原钢厂破格将他入为天吊司机,要知道,偌大的一个钢厂才有两台这样的机器,而且还是苏联老大哥赞助的。他感到莫大的荣幸,内心升起一种鱼跃龙门的感觉。从此,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很快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为他转了正,并入了党。春风得意之时他将妻儿也接到了太原,一家人才算过上了真正的幸福生活。

  一句老话说了几千年,这次也不例外。他的不测风云和旦夕祸福定格在一九六一年,由于制动失灵,天吊从天上掉了下来,人虽然没危险,但命运却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故意破坏中苏关系”的罪名将他变成了混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公审过后,他不得不将未来的二十年铺设在大墙之内。他的妻儿一夜之间就从城里人变回了农村人,幸福从此与这家无关。

  戏剧是依据人的经历改编的,本来应该发生戏剧性改变的这位老人却没有改变。由于狱中表现良好,二十年刑期改为了十年。十年过后,他又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用他的话说:带着妻儿去旅游,忽然走了岔路口,酸甜苦辣全尝遍,最后还回土山沟。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拨乱反正”“平反”的浪潮席卷了全国。全家老少都鼓动他到山西太原钢厂去找监管部门。老伴给他吹了一晚上枕头风,说:你出事以后,我们娘儿几个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罪,咱不说你坐这十年的房子上边能不能给补点,最起码全家的城市户口能落实了。孩子们也一改以前的低眉顺眼、走路溜墙根的*惯,争着抢着帮父亲借钱借粮票凑盘缠,并兴高采烈的在大街小巷炫耀:我爹要到山西去了,还干原来的工作。他们说话是有根据的,那个时期,凡是找的都能得到补偿,好像以前所有的案子都是冤假错案。

  老人怀揣着梦想,带着妻儿的重托踏上了西征的路。到了山西,太原钢厂也和全国一样,设立了专门机构,煦煦攘攘的人流充斥了整个大厅,找回报的太多了。两天后,老人挤到了跟前,工作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老人说明了以前的情况和现在的处境,工作人员很精心地记录了下来。临别,这位工作人员紧紧的握着老人的手说:我听说过那件事情,你的工作关系很快就会落实,有些事情我们还需要一些材料,希望你一个月后再来办一次手续吧。

  一个月后,老人一反常态,再没有了西征的迹象。老伴一次一次,一夜一夜的枕边风都吹到了太平洋,孩子们再次凑到的盘缠和借到的粮票都被他一一退了回去。愤怒、不解充斥着家庭的每一个角落。老人解释说:就太原一个钢厂每天就有那么多人要补偿,哪一个山西省改有多少人要补偿,一个中国该有多少人要补偿?国家哪来那么多钱?坐房子是我这一生应过的一道坎,是我的劫处,我不应该向人家要补偿。偌大一个国家没有人说他做的对,也没有人说他高尚,但他就是固执地拒绝了一次本能升迁发财的机会。

  不是他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人心变化快。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老人一辈子都没有学会。老人的出生地也是古代宰相杜子宾的府邸,杜宰相权高位重,贪婪成性,虽然有三搜杜府,但杜宰相埋入地下的宝物当时的官兵是无论如何也搜不到的。时隔几千年的今天,老人在制砖起土时发现了一柄金光闪闪的宝剑,许多人传阅后确定这是一柄古代的金剑。一个星期后,上边来人没收了这柄宝剑,并禁止当地人在此制砖起土。拿了这柄宝剑的掌权人,感谢这位不懂法的农民吧,他没有争取发现权,也没有追究这柄剑的去向,这柄古代的文物才能很轻易地落入个人之手。拥有许多财富的少数中国人,我们的人均收入只次于美国,你们赶快感谢那些所有不能维护自身权益的同胞吧,他们的与世无争,麻木不仁,才能使中国的大部分财富落入个人的腰包。

  在我们为老人感到遗憾时,老人没有一点沮丧的表情,相反,他很乐哈的告诉大家:坟墓里的东西别往家里拿,藏在家里晦气。接着,他给我们讲了一段他年轻时曾遇到过的事。那年,他二十多岁,在山西给矿主挖煤。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墓门。晚上下班后,他约另一个伙伴一起打开墓门钻了进去。墓子很大,中间的一副尸骨足有两米多高,大手大脚宽肩,穿着全是古代的服饰。看得出是位男性骨架,男性的两边有四位小点的尸骨,看得出都是女性,大概是这位男性的妻妾。老人和同伴在里边转了一圈,除了一些旧瓶瓶罐罐外,没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待要出来时,老人看到这位高大男人的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两人随即将这位古人翻转,果然看到这位古人的身下压着一柄奇异的大刀。两人使尽全力也抬不动这把刀,只好一起拽住刀把往外拖。刚拖出墓门,两人就已筋疲力尽了。他们将大刀藏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等第二天下班后在想办法拉出去当废铁卖。谁知第二天两人再到那角落找刀时,那里已是空空如也,大刀早已不知去向。老人说话很平稳,也很淡定。但我脑子至今都没有平静,猜测那柄大刀是不是关公曾用过的青龙偃月刀,那位躺在古墓里的古代巨人有没有可能就是关公关云长……

  曾经与财富擦肩而过的老人最终没有摆脱贫困,也没有给儿孙留下念想。对于逝去的老人来说,他不需要这个世界的同情和怜悯,也不需要这个社会的回报与青睐,他需要的是这个世界的公平,需要的是这个社会的公正,需要太多的人能够真正理解象他这样的农民并且愿意与他做一生的朋友。死者长已矣,生者,他的儿子们依然延袭了他的生活*惯:土里刨食。由于没有丧葬费,他的儿子们只好将他暂时囚了起来。囚起来的这位老人不是别人,是我儿子的爷爷,我曾经叫了十几年的爹。老人去世时,我不在场,因为那时,我与他儿子已经离婚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