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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人
 
 
修改时间:[2020/03/19 22:07]    阅读次数:[193]    发表者:[起缘]
 

  热!好热!为什么身体会这么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置身一个巨大的火炉,那蓬勃的火焰穿过我的皮肤紧紧围绕在我的骨头周围,我感觉自己要被融化了,我的骨,我的肉,我的意识,我的灵魂都要被这把火吞噬了,我是要死了么?

  “送来的太晚了……。”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他还小……”

  好吵啊!谁在说话?为什么有人在哭?

  别吵啦!我想让周围安静下来!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动不了?为什么我的嗓子发不出来声音?我怎么了?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我狠狠地抬起右手,可我的身体好像不受我控制了。恐惧、愤怒、悲伤,这些情绪像开闸的洪水一股脑向我袭来,我仿佛陷入一个藏有怪兽的巨大漩涡,它撕扯着我残留不多的身体坠入了茫茫的黑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陌生的地方醒来。我慢慢的睁开眼,看到母亲坐在床前,她的双眼噙满泪水,用颤抖的双手用力地握住我,像是要抓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问我难不难受?问我想不想吃点什么?我想回答她,可嘴巴好像不受我的控制,我说不了话,耳边传来的是“呜呜”的呜咽声。

  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不会说话了。

  我很害怕,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母亲一把抱住我,我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人,大脑一片空白。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叔叔来了,他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放在我的身体上,又几次用手拨开我的眼睛和嘴巴细细地往里看,最后他得出了结论:可能是暂时性失语,要进行观察,家人要尽量多交流对恢复会有很大帮助。

  当天,来看我的人有很多,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礼品,有的放下东西开导母亲几句就走了,有的向母亲询问我的情况后洒下几滴同情的眼泪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还有的给母亲推荐了号称能杀死一切病毒的祖传秘方。那些饱含同情的眼神,那些长长短短的唏嘘声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我的心口上。我是不是永远好不了了?我是不是永远好不了了?

  第二天,我出院了。父亲将我背在背上,阳光照的我很舒服,我梦到自己和小伙伴在熟悉的土坡上玩耍,追逐、吵闹,笑声、吵闹声伴着轻风被传的很远很远。

  我以为我会慢慢变好,会像以前一样“巧舌如簧”,但没想到失语只是我人生厄运的开端。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我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把正在吃饭的碗扔掉,把手伸进沸腾的热汤,从门口的土坡上滚下去一路滚到坡底。我一次次把自己搞的伤痕累累,母亲望着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疲惫和不耐烦,她愤怒的质问我到底要干什么?那扬起的手却始终没有落到我身上。

  孤独、绝望,我像是行走在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更悲惨的事发生了。我失禁了,污秽物沾满了我的衣服,这一次母亲终于没忍住,她打了我一巴掌。我好像完全傻掉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母亲哭着推搡着我把脏衣服换下,她的眼泪落在衣服上,落在地上,也落在了我的心上。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罪人!

  我变傻的消息在村里面传开了,连带着家里人也受到了全村的嘲笑,母亲渐渐把我关在房子里不让我见人,他是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伤害到别人又或是害怕我的丑态让村里人笑话。我像是牲口一样日复一日地被关在屋子里,开始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会来抱抱我,和我说说话,后来父亲出去打工了,母亲有大量的农活要干,除了给我送水、送吃的和打扫卫生,留在这间破屋子的只有我自己。

  就这样过了几年,家里迎来了一件大喜事,一个皱巴巴的小孩降生了。我看到院子里聚集了好多人,他们坐在红色的大圆桌旁,把碗凑到嘴边用筷子用力地往里刨,鼓鼓的腮帮子有节奏的上下运动,这些人吃着笑着,好不开心。这一天,我有幸被放出来,见证这一幸福的时刻。父亲给我洗了脸,换上新衣服,带着我离开这个常年阴暗的破屋子。母亲周围围满了人,咯咯的笑声从她怀里的红布传出来,他们说母亲怀里的这个东西是我的亲弟弟。

  那个东西很小,什么都很小。小手粉粉的,从红布里伸出来拍打着母亲的衣服,母亲的脸上挂着笑,我已经记不清什么上次见她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了。我伸出手,拉住吊在半空中的那截红布,母亲好像有所察觉先是躲了一下,然后注视着我,慢慢地将这个孩子放到我的手上。

  我定定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东西,手像触电似的收了回去。那个东西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周围的人慌了,立马抱起哭的背过气的弟弟,扯他的耳朵,拍他的背给他顺气,直到听到尖锐的哭声响起,这场慌乱才停了下来。我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反应过来的母亲抄起扁担向我身上抡来,有的落在背上,有的落在胳膊上,还有的落在腿上,我像一只过街的老鼠四处乱窜,咒骂声、劝阻声、喊叫声不绝于耳。我终于要死了么?

  我还是没有死。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像往常一样被关在黑屋子,隔壁传来阵阵笑声和哭闹声。那个包裹在红布里的东西一天天长大了,他会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会推开紧锁的房门偷偷的向里面张望然后迅速被抱走。

  他们一家要搬走了。为了方便弟弟上学,父亲母亲在学校附近修了房子。临走前,他们还专门把破屋子修缮了一下,成为我的新家。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陪伴我的只剩下林间瑟瑟的风和一个个漫长而又孤寂的夜。

  父亲或母亲还是会按时来给我送饭和打扫卫生,也会带我出去放风,为了防止我乱跑,他们给我套上了细细的铁链,我可以在四下无人的院子里跑、跳、打滚,每动一下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我不知道就这样活了多久。一年,两年,或者更长的时间,直到我的脑子里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我躺在破旧的毯子上,身下的铁链硌的我的皮肉发疼,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逝。终于要死了么?

  我的尸体是在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母亲抱着我嚎啕大哭,跟着一起流泪的还有我许久未见的弟弟。我被放在一个木盒子最后埋进土里,这世间再不会有我存在过的任何痕迹,我的父母、我的弟弟终于不再被我拖累,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挺胸抬头的做人了!

  对不起!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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