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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的小气
 
 
修改时间:[2019/06/12 20:07]    阅读次数:[362]    发表者:[起缘]
 

  在上海生活快20年了,至今不会说上海话,只能勉强听懂一半,实际上并没有融入上海,至少没有融入传统的上海人和上海文化之中。一方面因为工作单位、生活和交际圈子里外地人居多,即便有几个上海人也是说普通话的;另一方面因为刚来上海时饱受歧视,心有不平,始终不想亲近上海人。碰到满嘴上海话而不顾别人是否听懂的人,我都以听不懂为由,礼貌或者貌似礼貌地说:请您说普通话好吗。

  记得刚来上海时,在七宝找中介租房,有一个要和房东合住的单间很合适,房东是交通大学教授。中介问我是哪里人,我说安徽人,他说:房东说了,安徽人不租。

  他是普通上海人也罢了,还是大学教授,知识分子,也如此歧视安徽人,可见上海人的排外有多普遍,让我很多年都无法释怀。

  此后不久和一位同事乘公交。这位同事是江苏徐州人,有一点北方人率直的性格。他拉住车顶吊下来的把手,谁知那把手开裂了,把他的手夹破点皮,他对女售票员说:这个把手坏了。

  女售票员毫无反应。他以为人家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女售票员还是没反应。这次他确认人家是故意不理他,气愤地说:你为什么不理我?向你反映情况就是这个态度?

  那售票员这次有反应了,面无表情乜他一眼,却还是不说话。这种蔑视更让人气愤,我那位同事忍无可忍,却又无处发力,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中,人家不说话,连吵架都懒得动嘴,你一个北方大汉又能怎样?

  同事强忍愤怒,像阿q一样饱含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哼,我要投诉你。

  没想到这次有反应了,那女售票员迅速改变容颜,转过头来对他说:对不起。

  原来上海人怕的是这个。尽管她的道歉很生硬,但我和同事都禁不住乐了,也不再计较,更不会真的投诉,当然会更加不喜欢上海人。

  我对上海人的印象,在来上海前就已形成。上海人之傲慢、精明和小气,在我家乡是很普遍的认识,概因当年家乡有很多上海知青,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文化碰撞和冲突。

  我在家乡的很多同事都是上海人,但我认为他们已经被安徽文化所同化了,不把他们当上海人。其实我心里明白自已对上海人的印象多为偏见,也理解上海人为什么小气,只是因为反感上海人的排外情绪而不愿承认。当一家三口只住10平米空间,不精打细算就无法生存时,谁能大方起来?

  我最初就是和一位上海人一起来上海的。他是老三届初中毕业,16岁就瞒着家人偷偷跑到新疆,又辗转到安徽省巢县做了下放知青。后来就地安排到农机部门工作,通过多年努力,担任巢湖市农机学校校长,随后调任农机监理站副站长。他会钻营,也有眼光,任农机校校长时白手起家建了一栋教学楼,顺便把校园里逢下雨就泥泞不堪的空地铺成水泥地。这是历任校长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事。他开始做的时候,没有资金,谁都认为是吹牛,不相信他会真的做成。他心思缜密,精打细算,东奔西跑,倾情投入,充分发挥上海人的特长,而且上海人所缺少的魄力和胆识他也有,竟然给做成了。但没有人认为这是多大的功劳,也不认为他有多能干,因为他是上海人,背后反而流传一些关于他爱占便宜、为人小气的故事。比如,传说他家待客,在客人走后,把客人喝的茶水倒掉,茶叶晒干,留着下次待客再用。

  这个传说我是不相信的。后来在上海,到他家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茶叶。但他的茶叶也确实与我们的不一样。他从冰箱里取出很小的茶叶筒,一层又一层地揭开包裹在外面、用橡皮筋扎紧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往茶杯里倒一点茶叶,一边告诉我这茶叶如何好、产自哪里、应该怎样保存等等,然后再仔细地盖好茶叶筒,一层一层包裹好,用橡皮筋扎紧,放回冰箱。我喜欢喝浓茶,在人家里不好要求多放点茶叶,但这是好茶叶确定无疑。

  吃过饭,他把几盘剩下的仅盖住盘底的蔬菜,依次用塑料袋包好,放进冰箱。那时保鲜膜已经普及,他用不花钱的塑料袋自然也是节约。

  但是,他后来做的事却让我肃然起敬。

  他突然得了肝病,浑身发黄,眼看着就不行了。我和他的同事一起去医院看望他,看得出来他为接待我们,事先刮了胡子,头发梳整齐,靠在床上满脸笑容,轻松自然,绝不是强作欢笑。握手时,为消除我们心里的不安,他特意解释,他的病没有传染性,否则就住进传染病区,我们也无法看望他。

  他清楚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表现得豁达和超脱,哪里能看出那个小气、节俭的上海人影子?他说,他死后,要把遗体捐献出来,供医学研究。

  他很快就去世了,遗体也捐献了。不知道那些在背后嘲笑他、传说关于他小气故事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叫崔国宝,于我是亦兄亦友。虽然他在日常生活中的细致、节俭完全是上海人的作派,但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上海人。我所接触的很多上海知青,在内地生活时间再长,即便是生活*惯和性格上都不像上海人了,说话往往还带有明显的上海口音,崔国宝是唯一没有上海口音的。一口纯正的巢湖话,固然听不出他是上海人,而且也听不出来他不是巢湖人。

  普通人遇不到国家危亡、飞船上天这些大事,其文化修养、人生境界往往体现在日常生活琐事和细节中,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可是如果有对比,则一下子就能显现出来。前些日子我姐姐从老家过来,住了一星期,不是嫌我家的锅太小不好用,就是把留着冲马桶的水倒掉。我们出门时家里的电源都要关掉,一是安全、二是节约,姐姐都不*惯。看我们电费单上只有几十元钱,说她家每月要花200多元电费,所有耗电的电器从来不断电,用自来水也不知道节约。她家的经济状况肯定不比我好。我说,节约不是钱的事,而是节约地球上人类生存所需要的有限资源。她打断我的话,不耐烦听大道理。

  我才明白,离开几十年,我与家乡的距离,不只是大上海与小县城之间几百公里的差别。国际大都市的概念,绝不是人多、钱多、楼房多,而是更广的视野、更高的境界和更宽的胸怀,往小里说,就是更为科学合理并自觉遵守的生活细节、生活*惯和生活意识。

  而我,与上海和上海人保持距离这么多年,其实还是不知不觉受到了上海文化不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