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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一样地活着
 
 
修改时间:[2019/05/15 10:07]    阅读次数:[365]    发表者:[起缘]
 

  作者:傅玉善

  一个人就是一根草,两个人就是一株草,一丛草就是一个家,一丛丛草就有了村庄。而村庄不是草,她是一棵大树,古老而伟岸的乔木。她和蔼而又森严地站在村口,进村出村的人必经的村口,她每天接受着所有草的顶礼膜拜。我曾想,她原本有没有个草的前身?当她振臂一呼,万壑百应时,没有怀疑她也有——草一样活着的经历。但是她从很久以前不再是草,而我永远是草——野草,我的身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答案。用一句骄傲的诗词去描绘一下吧,就是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用一句脍炙人口的歌修饰一下吧,“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野草对树是虔敬的,树——她是天,卫护着一方清泰,保佑着四季平安。当你带着憧憬或启示从村口出发时,看着老鹰在树的上空盘旋,看那云彩在树的上空流连,想没想过,他们难道也像你一样在寻找藏在远方的神明?但是,你立马就觉悟了,神不在异乡。就在你低头举目的地方,就在生你养你的血地……树下,那被藤草覆盖了的土地庙,就住着你的神仙;树下,那古老肃穆的石塔里,就住着你苦苦寻找的佛祖;那庄严无语的祖堂里,就住着你历代的祖先……这是中国村庄的正版,大多数村庄都以这样的式样存在着,成活着……

  不管你是双子叶植物还是单子叶植物,不管你是野蒿,还是庄稼,不管你是萋萋芳草,还是惹来黄蜂苍蝇的臭芙蓉……你都是村庄的一员。只要你坚强地活着,就有看不尽的春光。无论现实和理想关系多么僵硬,活着就是现实,无论风雨雪霜,坚强一点就承受过来了。无论理想多么难以达到,只要不懈追求,就算是好高骛远,不求结果但求得了过程,也不算虚度光阴。不要笑我活得好糊涂,好危险,好窝囊,我眼睛一闭月亮来陪伴就好,眼睛一睁一个全新的太阳又出来就行……

  我曾经想,人总有一天会成为一棵树。现在我完全否定了我曾经的想法,人永远是草,一棵无情或有情的草。我是有证据的,而且一次次验证过,村子里的人死了,都会用关于草的诗歌为他送行。“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无父何怙,无母何恃。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这是在最古老的历史河流里淘滤出来的文明,这是最早的草根之歌。草的本色之歌,草的亲情之歌。一代一代,使无数小草不知疲倦地活着,敢争秋色,敢争春晖。

  没有草,就没有家,没有草,就没有村庄,没有草,就没有国度。危言耸听了吧?不,楼兰那座方城,那几株胡杨无奈的述说草与国的旧事。失去最后一根草之后,楼兰国被凄厉的风沙无情地吞噬,终至消亡。历史在佐证,在没有草的地方,找不到草的族类,文明一样流逝。草的渺小,应人皆知,草的伟大,知者却寥寥无几。世界的本色,其实是草的本色,小草勃勃的生命之搏……

  父亲姊妹六个,在我和二伯还未谋面时,他就枯萎了。爷爷奶奶,是什么样子,那是父亲姊妹,在梳理记忆时,用自己的某个最具特征部位的综合描述,得出的答案完美得没法形容,也亲切而模糊得遥不可及。爷爷去世,大伯才十四岁,奶奶去世,大伯才十六岁。大伯当时读过经馆,饱览诗书。他的前程应该无量,阳新县银行要他去当会计,他放弃了。大冶一中缺教师,他拒绝了。因为,他这株草,要养活一丛草。他选择了在家里边教私塾、初小,边种庄稼。那年月,什么光宗耀祖的出人头地的事情都比不了养活生命要紧。一个文弱的书生,带着几个年幼的姊妹,把自己当牛使,把自己当马用,硬是把一丛草救活。野草也是摇过古谷风的,从大伯硬朗个性,铮铮傲骨,体现得淋漓尽致。当浮夸风把神州大地刮得天昏地暗的日子,大伯义无反顾,为了替饥渴的老百姓呐喊几声,一夜之间,打成牛鬼蛇神。抛弃了,养他顾他的大树,到湖北英山沟挖煤;流放到沙洋农场种瓜……那些日子,家全压在父亲和四叔的身上……

  有的人,连一声再见的招呼也没打,头也没回就走了;有的草,还没有到枯萎的季节,忽地就枯萎了。我还是用奶名去称呼儿时的同伴吧,这不仅仅是为了亲切,是那些名字更具有草的个性。一起玩大的伙伴,最要好的,全村最调皮的三人帮。大坪,细坪,还有我。一起上畈放羊放牛,一起上山砍柴下河摸鱼。全村的好事有我们,全村的坏事不是我们也是我们。后来我上了师范,还是在乡村落草。大坪,细坪不再叫这个名字了,他有了一个让小草往而兴叹的名字:仲森、仲林。他们考上了大学在大冶、黄石落草。仲森成了一位名师,仲林在黄石成了改革最早的老板。也许是森林名字太大,离草的距离太大,1993与1994年他们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就走了,在那个不应是草儿枯萎的季节离开了我们。

  宇宙间,没有不能消灭的事物。又奈何你是一株草呢?

  关于草的故事永远讲不完,当岁月的风霜吹过,草不动声息,该折的折,该枯的枯,痕迹断处流下的是血,不是泪。你曾经抱过一个幻想,你试探着想去寻找草根的理想,并且使他的理想成为你今后生活里的某种支撑。当理想主义把你所有的幻想吹灭,你不得不承认,你也是草,一头栽在黑黑的沃泥里,一头飞舞在晴朗的蓝天下的野草。疯狂的野草,难怕如一个文人所说的:过把瘾就死,也要靠自己的气力一搏,不屈从上苍的安排,不屈服苦难的意志,坚信一颗火热的心也会温暖多情的世界。

  野草,就这样活着,苦苦地活着,坚韧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