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字
文章内容
秧事
 
 
修改时间:[2018/10/26 16:05]    阅读次数:[449]    发表者:[起缘]
 

   我是农民的儿子,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几乎是在泥土里滚大的。直到我考上师范,成为一名教师,才真正脱离了农田生活。但从小经历过这样那样的农活,使我对农民和土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业刚刚实行包产到户不久,商品经济尚不发达,村里人家家户户都种地。那时种植农副产品的还比较少,所有人家地里种的都差不多,春种水稻,秋种油菜或麦子。有了粮油,生活才有保证。慈溪地处江南地区,雨水充沛,更适合种植水稻。何况南方人吃惯了大米,很少吃粉食,所以种麦子的不多。

   常言道:“种田无定例,全靠看节气。”谷雨前后,天气真正转暖,油菜籽还未长壮实,村里几个有经验的老农便开始商量下秧的事,年轻的农民则会忙着打听下秧的最佳时间——农业合作化虽然没有给农民带来高产,但分田单干以后,他们倒是养成了有事商量着做的好*惯。下秧这事,谁也不敢轻易单干,毕竟稻谷的产量决定着全家人一年的生活呢。而下秧的时节是否合适,又是保证粮食高产的一个重要因素。

   父亲把秧子谷放在兑了药水的水里浸泡两天,他说这样可以淘汰一些瘪谷,更主要的是达到驱虫的目的。这每一颗种子可都是沉甸甸的希望啊,必须精挑细选。秧子谷均匀地撒到事先平整好的秧田上,在上面盖一层塑料薄膜。这层薄膜可以起到保温、防虫的效果,还可以防止鸟类的偷食。直到秧子谷抽出二三厘米长的苗,这层薄膜才被掀掉。

   家家户户基本都能按承包地的比例分到一块秧田,专门用于秧苗的培育。我家的秧田离承包地两三百米的距离,把秧田和承包地分开那么远,会产生诸多不便。比如把秧苗拔起来以后得挑很远才能插秧;稻子收割时,为了两分地,得把打稻机抬几百米,还得重新接三厢电。村里这样做也是有苦衷的,我估计,主要是为了把水田和旱地分开,便于管理。因为种早稻前承包地里种的是油菜,油菜不需要大量的水,而秧田不能断水。记得有那么几年,为了减少麻烦,我家和另外几户人家进行了等量互换,因为承包地的“邻居”和秧田的“邻居”往往一致。比如我家的地总是与伯父家的相邻。

   阳历五月初,油菜收割完毕,父亲把地里油菜杆子挑回家堆成柴篷。这两亩地的油菜杆可以烧好几个月,上半年全家主要燃料就靠它。之后几天,村里机站的抽水机会日夜工作,河里的清流通过一米宽的渠道到每家每户,只要在田埂上挖开几个口子就可以。等旱地吸饱水,耕田拖拉机就突突突地开始工作。拖拉机耕地效率真高,两亩地,不到一个小时就耕好了。不快不行啊,全村上千亩地,没几台拖拉机,耕种时间耽搁不起啊。此时的拖拉机手是多么抢手,请抽烟的,请喝酒的,请吃饭的,谁都希望自己家的地早点耕好,后面的活还多着呢。连着几天,一觉醒来,都能听到拖拉机还在邝野上的突突声。地耕完了,父亲得赤着脚,用铁耙把翻起的大块泥敲碎、耙平,还得用绳子拖着一块沉重的木板把泥耖一遍。我曾试图帮父亲做这件事,但根本拖不动。这样的事,本来就该是牛做的,但那个时候基本已没牛了,父亲就是家里的牛。

   插秧的日子到了,每人带着一个小板凳和几个稻草把子,纷纷下水。此刻的秧田,似一筐倒翻的田鸡,唱秧歌的,讲笑话的,传八卦的,开有色玩笑的,不绝于耳。善良的人们总能找到办法,去消除因劳动而带来的劳累和枯燥。水很浅,刚没脚背,是把秧田干了几天才放的水,这样上层泥被泡软了,而下层泥比较硬,拔秧时,根上的泥不容易被带起来。拔秧看似简单,实则门道很多。记得我刚拔秧时,老是一拔就断。看着身后一片被我残害了的绿茵茵的秧苗,父亲就手把手教我拔秧的手法:左手撩一小束秧苗,右手握紧根部,并往下压,直到小拇指陷进泥里,就势平地一抹,这一小束就连着一些泥被拔起来了。我照着样子做,不是继续拔断,就是根上连着一大团泥。父亲打趣道:“按你的这种拔法,这块秧田里的泥土都得搬家了。”再看别人拔秧的手法,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用左手压着泥土拔,有人手心朝上靠大拇指拔,还有人左右开弓的。农人们经过实践,都有一套自己认为最省力、最高效的方法。经过琢磨,我也终于领悟到了窍门。因为手嫩力气小,大人那一套看似简单的方法,我却学不来。于是,我就每次只拔一两根,只是速度慢点,却还凑效。结果半天下来,我们兄弟二人加上母亲拔的还没父亲一个人的多。

   把刚拔起的秧苗洗完泥,扎秧又是一个技术活。熟手只需三四秒钟就能扎好一个秧把:左手拿秧,右手从稻草把子里抽一根稻草,用左手食指搭住稻草根,右手快速绕两圈,然后用稻草根把上面一圈往下一卡,压住下面一圈,再一拉紧,就成了。熟手们扎的秧把子又紧又漂亮,活像一个个亭亭玉立的芭蕾舞演员,身着绿衣裙,挺着小蛮腰,稻草的头和根,就是张开的双臂。我现在也只能纸上谈谈兵,实际上从来也没学会过。我只会像绳子一样打两个死结,以至于插秧时人家只需把稻草根往相反方向一扯就松掉了,而我的得整根扯断才行。

   如果说插秧是最累的,我绝对赞成。但我宁可喜欢累点,也不喜欢拔秧时突然从密密匝匝的稻秧里窜出一条水蛇那种恐怖的感觉,也不喜欢拔秧时被那无声的吸血鬼——蚂蝗所纠缠的那种抓狂。这家伙,说多恶心就多恶心,被人发现了使劲要把它扯下来,它还死缠着要狠狠再吸一口,实属无赖。因惧于蚂蝗,会产生一种心理作用,以至到一片草叶子碰到你,都会时不时抬起两条腿看一看的程度。

   用一米左右的种田棒在两端田绳量出相等的距离,绷上种田绳。此刻的水田明晃晃的,就像刚打好格子的宣纸,等待着农人们挥豪泼墨。这时,得把秧把子等距地扔到“格子”里。父亲把这件美差留给我们,自己先种起来,他一边种,我们一边扔。看着秧把子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又啪得一声落在父亲身后,看泥水溅湿他的屁股,他也不生气。插秧时要弯腰,两脚分开,胯下插三株,脚两边各两株,从左往右,行规列矩。两脚慢慢直线后退,不然往往会插到脚印里。插秧又要深浅得当。太浅,一阵风刮过就东倒西歪,甚至漂浮起来;太深,又影响禾苗生长。插秧实在累,时有人直起腰来喝口水,抽根烟。我和哥哥变换着“7”字形、马步和“1”字形。最后,把所有的姿势变过来都不觉得有一点点轻松了,只好踩着刚插的秧苗的间隙走出来,坐在田埂休息一会儿,或者干脆和着泥直接躺下来。兄弟俩为了偷懒,一通狂饮,把满壶茶水灌下一大半,然后互相使着鬼眼对父母喊:“没水啦,我们回家加点!”得到应允,便嬉笑着“抬”着茶壶往家走。原本十来分钟能走到的路,一下好像长了许多,要花好几倍时间才能走到。其实,父母亲何尝不识我们的诡计呢。要是插的是晚稻秧,正值盛夏季节,那种难耐的酷暑和努筋拔力,又哪是十来岁孩子能忍受的呢?

   随着工业化进程的飞速发展和第三产业的崛起,越来越多的人脱离农田,不再经农事。而农业科技化的兴起,使我们实现了用更少的土地养活了更多的人。现在村里很少种有水稻的,即使有,也零零星星,用上直播的技术和收割机,农民不必花大力气就能把粮食弄回家。有些人浪费粮食,你跟他讲,他也不屑置辩。没有那刻骨铭心的经历,又如何能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呢?

 
 
 
下一页:爱的标点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