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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胶女的手
 
 
修改时间:[2016/08/06 15:07]    阅读次数:[505]    发表者:[起缘]
 

  参观教堂,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天堂、地狱间唤醒心中的憧憬和敬畏。惊叹画师对圣母玛利亚一双手细致入微的描绘,那双圆润、丰满、纤细的手或托着耶稣或双手祈祷释放出强大的爱和饱满的祥和。

  无独有偶,在中国飞天壁画的传奇中,画师着重的同样是一双手。这些娇嫩、肥美的凝脂舞蹈着便将人类的语言凝固在岁月间。

  仔细观赏飞天的手指,仿佛源于同一个女人,长度适中、细腻绵软,想必画师在绘画时不自觉地将世间尤物所有的美都倾注在这一根根玉指间,企图用它的温柔唤起人对美的幻想。若不是壁画太高,墙壁太远,空气太冷我很想过去抚摸一下她的根根仙指,细细体味她千年不变的亘古温度。

  在中国,观世音更像一位佑护民众平凡、伟大、传奇女人,她不改的青春、美丽、端庄、慈祥在一代代人心中被崇敬。

  她端坐在博物馆、寻常人家或庙宇堂上;也不管实在堂皇大殿还是犄角旮旯,她的微笑从未少过一分。即使身体被打成碎片,随着垃圾一道掩埋在深深的地下,她也笑着住在敬仰她的人心里。观世音玉指轻弹,弹出的不仅仅是善良、幸福、也弹出人间最珍贵的息息繁衍。

  山东,我姥姥的年代,人人心中都住着这样一位万能的观世音。姥姥家的房子外面是砖,里面是四处掉土的墙壁,这不妨碍她卧室的箱子上住着一位观音,她光洁明亮的手又白又细,和姥姥的一样漂亮,可是,她很悠闲,每天只管握着姥姥让我们给她寻来的新鲜柳枝。

  姥姥的手却日日忙碌。深夜醒来姥姥还在油灯下做舅舅阿姨们的棉衣;当然,我更盼望姥姥细长的手指挑出面团做一锅好吃的泥鳅饼子。姥姥临睡前总和观音娘娘聊天,有时说天气影响收成了,请她帮忙风调雨顺,有时说家里没钱了请她让鸡多下几只蛋,就算出个门姥姥都要去问问她,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回答姥姥的,但一定给过答案,因为姥姥煮出的第一碗饺子永远由她来品尝。

  童年中什么都不做的观世音和什么都做的姥姥是我心中最大的疑惑,这个疑惑没有答案。姥姥离开我们后,观世音被母亲收藏,她用层层红布裹好放进柜子前,我第一次摸了摸她的手指,冰凉,远不如姥姥的暖心。

  在姥姥认定的观世音的世界里,手的表情是富饶、是惩罚、也是慈善。千手观音的手就是最早的也是最丰富的手语,风电雷动的惊诧,温柔似水的浪漫。

  中国女人的手一直都忙碌着,千年不变。从狩猎、剥皮、烧烤到纺织 、计算机,无论在高庭深院儿还是写字楼都无一例外。

  生活中修饰过的手指便成了类似项链的装饰品,这样的饰物自然是不能洗碗、揉面的,我欣赏这样的手,如一幅画儿美得惊心,但这样的美只能远远的观赏;我尊崇另一种美,那种美始终与手的功能相关,与生活的朴实紧密,即使时代变幻、科技飞跃,她们却从未更改, 2000年来一如既往,那就是我的故乡东阿也是阿胶之乡的擦胶女的手。

  阿胶女是一个特殊的职业,擦胶女是简单中的简单,简单到单调,简单到千年重复一个动作,不变。

  我断定,世间熬出的第一锅阿胶一定无人去擦,因为阿胶从饱腹到滋补足足论证了千年。在东阿家家垂柳、户户熬胶的生产工艺被世人窥到并被模仿后千年已过。擦胶女从阿胶被人带出东阿地域开始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擦胶劳作。细软的布,纤巧的手指,在女人虔诚的祷告中一块块阿胶被慰心的体温暖得晶莹剔透。擦抹是消毒功能与美观结合还是为了娇娘杨玉环的盛赞不得已的行为已不得而知,能够知道的是,从阿胶被贮存开始,就有了阿胶女擦胶的活计。

  吃阿胶的太多,知道阿胶如何熬制的太少,阿胶女更是一个被省略掉的细节。东阿的阿胶女吹着黄河凌冽的寒风,一手擦着胶,一手织着布,桑木材释放的热量让阿胶女的心平静安宁,繁衍生息一代一代,直到今天。

  握住阿胶女的手,各个细腻洁白,和姥姥的观音娘娘不同的是,她们的手有来自悠远历史的温度。

  阿胶女没有化妆品,职业不允许她们有丝毫妆容,我想她们中一些爱美的一定心有委屈,但做了阿胶女阿胶补偿给她们的却是最天然、自然、纯净的补养;阿胶内服滋补,阿胶女却在抚摸一块块阿胶中通过皮肤渗透得以细润的滋养,不经意的渲染让她们的手各个肤若凝脂。

  失去了雕琢的机会,得到的是通过劳动自然吸收的阿胶精华。一双手一个人生,东阿阿胶女的手托起的不仅仅是女性世界的健康美丽,还有自己厚重、丰美的人生和尊严。

  阿胶女的手同圣母玛利亚的相比更具博爱,与观世音的相比更富责任。

  在这个失去信仰的年代,敬畏生命中最质朴、简单、原始的生存方式,信仰一双手创造出的社会价值和人生,也许远比祷告和烧香更朴素坚定也更强大。

   作者:山东作家马淑敏 原文发表于《北京文学》